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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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事的;卻又不得不說,因為有些事情她除了和丈夫商談,沒有别的人可以交流。

    多少年來,她和丈夫談話的情緒似乎都有這種矛盾的意味。

    丈夫是北清大學國際政治系的副教授,當一個男人在妻子的管轄下工作時,做妻子的感覺并不好。

    而做丈夫的這種處境,又如何會有男人的魅力? 要講又不情願講的矛盾持續了兩三秒鐘,便随着一聲慨歎結束了。

    她看着手中的鋼筆,照章辦事地将與康生、陳伯達的通話講了一遍,顯出被迫而講的冷漠與不耐煩。

    屋子裡沉寂了幾秒鐘,陸丈夫一邊用蒲扇拍打着雙腿,一邊把腿伸直并攏,低下頭心不在焉地思索着。

     他照例要克服每次與妻子對話時的自卑與不安,擡頭說道:“克勤,這是你要解決的一個重大策略問題。

    ”看見妻子冷漠的表情,陸丈夫覺得此刻要抓緊講一些能夠啟發對方的深刻見解。

    他說:“你應該多想想法國大革命。

    ”武克勤對這句話有了一點注意,她瞟了一眼陸丈夫,陸丈夫立刻受到一點鼓勵,像抓住稻草一樣接着說:“任何一場大革命,都要經過不同政治力量之間反複鬥争、反複變化的過程,一場大革命會有很多階段性,這個階段的領袖人物和英雄人物在下個階段就可能被送上斷頭台。

    ” 武克勤眨着眼,瞄着細長蝦米似的丈夫,覺得這話貌似正确但又并不符合當前的實際。

     她一瞬間又生出對他的輕蔑,就好像看到一隻白生生的大蝦落在案闆上,充其量掙紮兩下,連跳一跳的力量都沒有。

    腦子裡又若有若無地閃過夢境一般的回憶。

     ……那是多少年前發生的令人難堪的情景,她仰躺着,丈夫騎到她身上有那麼點歇斯底裡地捏她、抓她,最後把她弄疼了。

    她推起他的身體,不高興地問了一句:“你這是幹什麼呢?”那一夜,月光透過窗紗斜照進來,床上一片白光,白光中跪立着白生生正在喘息的丈夫,瘦骨嶙峋的胸脯起伏着,臉上是又羞愧又悻惱的表情。

    從枕頭上平視過去,還能瞄到那萎靡不振的男人标志,像是下垂的敗軍旗幟。

    陸丈夫雙手抱膝坐到床上,感到月光照射下的恥辱,又挪動了一下身體,避開月光坐到床角。

    武克勤在一種說不清的心緒中,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和安慰對方。

    相當一個時期以來丈夫在床上拙劣的表現,終于讓她失去了委屈求全的耐心。

    她也曾想坐起身摟住丈夫的肩膀撫慰他,然而,她沒有這樣做,隐約中有另一種情緒把她凝固在那裡。

    她手撐着頭側躺着,看着腳邊的失敗男人。

    斜射的月光将房間分成明暗兩半:她在明亮中,丈夫在黑暗中。

    那似乎成了神秘的象征。

    事後她曾多次想到,那一晚如果自己鼓起溫情哄慰丈夫,或許後來的生活會是另一種樣子,然而,她沒能那樣做,她缺乏哄慰的力量。

    人經常處在微妙的矛盾狀态中,這時一是一否的相反抉擇常常隻是微微可察的細小差别,而這細小差别有時卻決定了其後的一切。

     以後,當他們每晚并排躺在床上時,經常出現一種難堪的沉默。

    再後來,他們盡可能避免同時上床,總是一先一後,後上床的總是在先上床者已經入睡或者快要入睡時才上床。

     光明和黑暗又将兩人分開了,第一個人自然是開着燈上床,第二個人常常是閉着燈上床,在黑暗中似乎可以不驚醒先睡者而保持和平。

    當先睡者實在無法用僞裝的熟睡避免尴尬時,他們就并排躺在那裡,望着窗外的月光,或者看着黑暗的天花闆,說一些國際國内的大事或者校内家中的瑣碎。

     又過了一段時間,在一個合适的理由下,他們分開房間睡了。

    好在當初就是并在一起的兩張單人床,分開很方便。

    很多年後,想到這段曆史的變遷,武克勤還有一種聯想:把兩張單人床并成一張雙人床,原本就埋下了一分為二的伏筆…… 陸丈夫還是盡可能堅強地抓住自己的思路往下說着:“當然,一些大革命也有從始到終都堅持勝利的人物和力量。

    ”武克勤稍含不屑地問道:“誰可以在文化大革命中做從始至終堅持勝利的人?”陸丈夫扶了一下眼鏡,摸了摸凹陷的兩頰,說道:“文化大革命一定會和很多大革命一樣,風雲人物此起彼伏。

    ”武克勤問:“那有沒有堅持到最後勝利的?”陸丈夫說:“在中國,隻有一種人物或者說隻有一個人物從始至終都會勝利。

    ”武克勤問:“誰?” 陸丈夫回答:“毛澤東。

    ”武克勤把眼前的一摞材料撥到一邊,說了一句:“那還用你說?” 陸丈夫說:“所以,你的策略就是,永遠和毛主席站在一起。

    和永遠勝利的人站在一起,你就能夠永遠勝利。

    ”武克勤瞟了丈夫一眼,說:“談何容易?”陸丈夫說:“作為這個策略的派生原則就是,你要永遠和與毛主席站在一起的人站在一起。

    ” 對方的話多少引起了她的一點尊重,或者說多少淡化了她對丈夫根深蒂固的成見。

    多年來,她對丈夫的冷蔑不斷增長,夫妻關系之所以維系下來,除了有種種環境、慣性及社會輿論的考慮之外,還有一個很難被他人覺察的原因,那就是陸丈夫時而還能有一些引起她注意的言論。

     陸丈夫接着說道:“所以,你在文化大革命中一定要搞清楚誰是真正和毛主席站在一起的,而且是從始至終和他站在一起的。

    ”武克勤問:“那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