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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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維持了相當長時間。

    賭棍和我,我們又收羅了幾個兄弟入夥,比第一批更加可靠;我們主要靠走私,也得承認,有時候我們也在要道上攔路打劫,但隻是在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幹。

    再說,我們不傷旅客,隻取錢财。

    幾個月裡,我對嘉爾曼很滿意;她繼續為我們的行動通風報信,出謀劃策,起了很好的作用。

    她神出鬼沒,有時在馬拉加,有時在科爾多瓦,有時在格林納達;但隻要有我的一句話,她便不顧一切,來到一家荒村野店找我,甚至同我住帳篷露宿。

    隻是有一次,在馬拉加,她使我放心不下。

    我知道她看準了一個大富商,很想同他來個直布羅陀故伎重演。

    我不顧賭棍的一再苦勸,說走就走,大白天闖進馬拉加。

    我找到嘉爾曼,立刻把她帶回來。

    我們大吵一架。

     “你知道不知道?”她對我說,“自從你成為我的正式羅姆以後,我不那麼愛你了,不如你當我情人的時候。

    我不要被人糾纏,尤其不願受人指使。

    我要的是自由,喜歡什麼就做什麼。

    你要當心,不要逼人太甚。

    如果你使我讨厭,我會找到另一條好漢來治你,就像你治獨眼龍那樣。

    ” 賭棍的勸解使我們言歸于好;但我們說了一些話,彼此耿耿于懷,我們的感情今非昔比。

    過不久,我們災難臨頭。

    軍隊對我們發動突然襲擊。

    賭棍被打死,還有兩個兄弟也當場斃命;另外兩個被抓走。

    我呢,我受了重傷,當時如果沒有我那匹好馬,早落入大兵手中。

    我已經筋疲力盡,身上還有一顆子彈沒有取出來,便到一個樹林裡躲避,身邊隻剩下一個兄弟陪伴。

    下馬時,我昏迷過去。

    我以為我就要死在荊棘叢中,就像中彈的野兔一樣。

    我的同夥把我背到一個我們熟悉的山洞裡,然後他去找嘉爾曼。

    她正在格林納達,聞訊馬上就趕來了。

    半個月時間裡,她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

    她忙得不曾合眼;她對我的照料體貼周到,無微不至,沒有任何女人能做到這樣,即使是對最心愛的男人。

    我能站立起來了,她立即以最秘密的方式把我帶到格林納達。

    波希米亞女人到處找得到可靠的藏身之地,我在一棟房屋裡住了六個星期,與通緝我的法官家隻隔兩道門。

    我好幾次從百葉窗往外張望,看見法官在眼皮底下通過。

    我終于得到康複。

    躺在痛苦的病床上,我反複思考過,打算改變一下生活。

    我對嘉爾曼談到要離開西班牙,要到新世界過堂堂正正的生活。

    她卻譏笑我說:“我們生來不是種白菜的料。

    我們的命運,你我的命運,隻能靠外族人過活。

    你看,我已經同直布羅陀的納坦?本?約瑟夫談妥了一樁生意。

    他有一批棉布隻等你去過手。

    他知道你還活着。

    他就靠你了。

    如果你言而無信,我們在直布羅陀的聯絡人會怎麼說?” 我隻好信馬由缰,重新做起見不得人的買賣。

     我在格林納達潛伏時,那裡曾舉行過幾場鬥牛,嘉爾曼去看熱鬧。

    回來時,她一再談論一名身手非凡的鬥牛士,叫盧卡斯。

    她竟然知道他的馬叫什麼名字,他身上的繡花上衣值多少錢。

    我當時沒有在意。

    幾天以後,留在我身邊的夥計小胡安對我說,他看到嘉爾曼同盧卡斯一起在薩加旦店裡。

    這下可把我弄急了。

    我問嘉爾曼是怎樣認識鬥牛士的,究竟為了什麼。

     “這個小子,”她對我說,“有一樁買賣可以打他的主意。

    嘩嘩作響的河流,不是有水,就是有石頭。

    他在鬥牛場上掙一千二百裡爾銀币。

    眼前兩條路,隻能走一條:要麼搶了他的錢;要麼拉他入夥,他可是個好騎手,又是條不怕死的好漢。

    我們的人一個一個死了,你需要補充人馬。

    拉他跟你幹吧。

    ” “我既不要他錢,”我回答,“也不要他人,而且不準你同他說話。

    ” “你要當心,”她對我說,“如果硬不讓我幹一件事,這事非馬上辦不可!” 幸好,鬥牛士去了馬拉加,我呢,我正着手套購猶太人的棉布。

    這次行動忙得我不可開交,嘉爾曼一樣不亦樂乎,我忘了盧卡斯;她可能也把他忘了,至少暫時是這樣。

    正是在這前後,先生,我遇見了您,先在蒙蒂利亞附近,後來在科爾多瓦。

    我且不說我們最後見面的情況。

    您也許跟我一樣知根知底。

    嘉爾曼偷了您的表;她還想要您的錢,尤其是您的這枚戒指,我看見您戴在手上的,她說,它是一枚魔環,她弄到手大有用場。

    我們為此大吵一架。

    她臉色煞白,氣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我吓壞了。

    我請她寬恕,但她一整天與我賭氣,連我動身去蒙蒂利亞,她也不想跟我吻别。

    我心裡很難過,沒想到,三天後,她竟然來找我,滿面笑容,歡騰雀躍。

    一切煙消雲散,忘得一幹二淨。

    我們好像剛剛熱戀兩天的情人。

     分别的時候,她對我說:“科爾多瓦有一個盛會,我想去看看,如果發現哪些人口袋裡帶了錢,我會告訴你。

    ” 我讓她走了。

    獨自一人,便琢磨起盛會與嘉爾曼脾氣轉變的關系。

     “一定是她已經報複過了,”我自言自語,“她才主動來找我。

    ” 可一個農民對我說,科爾多瓦有鬥牛。

    這下,我妒火中燒,熱血翻騰,簡直像一個瘋子,我馬上就走,來到現場。

    有人給我指出誰是盧卡斯;在緊靠欄杆的座位上,我認出了嘉爾曼。

    我隻要瞄她一眼,就心中有數了。

    盧卡斯,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第一頭牛出場時,就大顯殷勤。

    他從牛身上揭下綢帶花結①,獻給了嘉爾曼,嘉爾曼立刻佩戴頭上。

    可是那頭牛替我報了仇。

    盧卡斯被牛當胸一撞,人仰馬翻,任牛踐踏而過。

    我看看嘉爾曼,她已經不在座位上了。

    我又不能從我的座位上擠出來,不得不一直等到散場。

    于是我回到屋裡,這您熟悉,我默默地在那裡等到晚上,又等了大半夜。

    淩晨兩點左右,嘉爾曼回來了,看見我有點吃驚。

     ①即用綢帶打成的花結,花結的顔色表明牛的來曆。

    花結用鈎子挂在牛身上,若能從活牛身上摘下花結獻給一個女人,堪稱風流絕頂。

    ――原注。

     “跟我走,”我對她說。

     “好吧!”她說,“走!” 我去牽馬,讓她騎在我的身後,我們就這樣溜達完後半夜,一句話也不說。

    天亮時分,我們來到一家孤零零的小客店,離一個小修道院不遠。

     就在那裡,我對嘉爾曼說:“聽着,我既往不咎。

    我也不對你說三道四;但有一件事你得向我發誓:你跟我去美洲,并且你在那裡安分守己。

    ” “不,”她用賭氣的口吻說,“我不願去美洲。

    我覺得在這裡挺好。

    ” “這是因為你在盧卡斯身邊;不過,好好想一想,即使他得救了,也是兔子尾巴長不了。

    再說,我又何必怨恨他呢?把你的情人一個一個都殺了,我都心灰意懶了;該我殺你了。

    ” 她用兇野的目光死死盯住我看,對我說: “我總想你會殺了我。

    第一次見到你之前,我剛剛在家門口碰見一個教士。

    而昨天晚上,離開科爾多瓦時,難道你什麼也沒發現?一隻野兔從你的馬蹄間穿過馬路。

    命中注定。

    ” “小嘉爾曼,”我問她:“難道你不再愛我了嗎?” 她什麼也不回答。

    她盤腿坐在一張席子上,用手在地上劃來劃去。

     “改變生活吧,嘉爾曼,”我苦苦哀求她說,“到一個什麼地方去生活吧,我們永遠也不分離。

    你知道,離這兒不遠,在一棵橡樹底下,我們有一百二十盎司黃金埋在地下……而且,在猶太人本?約瑟夫那裡還有存款。

    ” 她微微一笑,對我說: “我在前,你在後。

    我早就料到事情會落到這般田地。

    ” “想一想吧,”我又說;“我的耐心和勇氣都已到了盡頭;你拿主意吧,要不然我可要拿主意了。

    ” 我離開了她,到小修道院那邊去溜溜。

    我看見那位隐修士正在祈禱。

    我一直等他禱告完畢;我本來也很想祈禱,但我不會。

    當他站起來時,我向他走去。

     “神父,”我對他說,“請您為一個危在旦夕的人祈禱好嗎?” “我為所有苦難者祈禱,”他說。

     “有一個靈魂也許就要回到造物主面前,請您為這個靈魂主持一台彌撒好嗎?” “好的,”他回答,目不轉睛地盯住我。

     因為我神色奇怪,他就想引導我說話。

     “我好像見過您,”他說。

     我把一塊錢放在他的凳子上。

     “您什麼時候做彌撒?”我問他。

     “過半小時吧。

    那邊客店老闆的兒子要來幫我上祭。

    告訴我吧,年輕人,您是不是良心上有什麼不安?您願意不願意聽聽一個基督徒的忠告呢?” 我感到忍不住要哭。

    我告訴他我會回來的,就趕緊溜走了。

    我跑到草地上躺下,直到聽到鐘聲敲響。

    我走近小教堂,但我沒有進去。

    彌撒結束後,我又回到小客店。

    我真希望嘉爾曼已經逃之夭夭;她完全可以騎我的馬遠走高飛……但我又見到她。

    她不願意讓人說她怕我。

    當我不在的時候,她拆開裙袍的貼邊,取出一根鉛條。

    現在,她面對一張桌子,看着盛滿水的缽子裡鉛的變化,是她把鉛條熔化後倒進水缽裡的。

    她聚精會神搞她的魔法,竟沒有發覺我已經回來。

    一會兒,她取出一塊鉛,翻過來掉過去,愁容滿面;一會兒,她又念念有詞,吟唱她的一首魔經,請求瑪麗亞?帕迪利亞顯靈,這個神靈是唐佩德羅的情婦,傳說她是波希米亞人的偉大女王。

    ① ①人們譴責瑪麗亞?帕迪利亞用魔法使國王唐佩德羅神魂颠倒。

    民間傳說她曾經送給波旁白王後一條金腰帶,但着魔的國王眼裡卻是一條活蛇,緻使國王對王後日益反感。

    ――原注。

     “嘉爾曼,”我對她說,“請跟我來好嗎?” 她站起來,丢掉水缽子,裹上頭巾,準備動身。

    有人為我備馬,她坐在我的身後,我們離開了客店。

     “這麼說,我的嘉爾曼,”走了一程後,我對她說,“你終于願意跟我走了,是不是?” “我跟你去死,沒錯,但我不再跟你一起生活。

    ” 我們來到一個荒僻的峽谷裡,我勒住馬。

     “是這裡嗎?”她問,縱身跳到地上。

    她揭開頭巾,扔到腳下,一手握拳插腰,一動不動,死死盯住我。

     “你想殺我,我早看出來了,”她說,“這是命中注定,但你無法使我讓步。

    ” “我求求你,”我對她說,“放明白些。

    聽我說!過去的一切都算了。

    可是,你知道,是你把我毀掉的;我是為了你才淪為土匪和殺人犯的。

    嘉爾曼!我的嘉爾曼!讓我來救你吧,讓我把我和你一起救出來吧。

    ” “何塞,”她回答道,“你是強我所難。

    我不再愛你了;可你呢,你卻還愛着我,正因為這樣你要殺死我。

    我當然可以編造謊言哄騙你,但我不願為此多費心機。

    我們之間一了百了。

    作為我的羅姆,你有權利殺掉你的羅密;但嘉爾曼永遠是自由的,她生為加裡人,死為加裡鬼。

    ” “難道你是愛着盧卡斯?”我問她。

     “是的,我愛過他,像愛你一樣,一陣子,恐怕不如你。

    現在,我已一無所愛了。

    我恨我曾經愛過你。

    ” 我撲倒在她腳下,抓住她的雙手,熱淚縱橫,把她的雙手都澆濕了。

    我如數家珍,一幕幕地向她回憶了我們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

    為了使她高興,我答應繼續當土匪。

    一切,先生,一切;我把一切都獻給她,隻要她答應依然愛我。

     她卻對我說:“依然愛你,辦不到。

    同你一起生活,我不幹。

    ” 我怒火中燒。

    我拔出了刀。

    我本想使她害怕而向我求饒; 但這個女人簡直是個魔鬼。

     “最後一次問你,”我吼了起來,“願意跟我嗎?” “不!不!不!”她跺着腳說,并從手指上脫下我送她的那枚戒指,扔到荊棘叢裡。

     我砍了她兩刀。

    這刀是我從獨眼龍身上摘下來的,我的那把已經折斷了。

    她挨了第二刀後,一聲不吭就倒下了。

    她瞪着大眼睛死死盯住我,至今猶在眼前;隻見她的眼睛逐漸茫然,最後閉上了。

    我喪魂落魄,在屍體前呆坐了大半天。

    後來,我想起嘉爾曼多次對我說過,她喜歡葬身在樹林子裡。

    我用刀子挖了一個坑,把她安放進去。

    我找了很長時間,最後才找到她的戒指,放進坑裡,靠近她的身邊,插上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也許我錯了①。

    後來,我騎上馬,直奔科爾多瓦,遇見第一個警衛所便自首了。

    我說我殺了嘉爾曼;但我不願意透露屍首在什麼地方。

    那個隐修士是一個聖人。

    他果真為她祈禱過!他為她的靈魂做了一場彌撒……可憐的孩子!這是加萊人的罪過,竟把她教養成這樣。

     ①波希米亞人不信天主教,安十字架顯然強加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