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王的原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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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可以設想,那是當允禧在世時,這個侄兒就常到他家去,被他和他嫡妻所喜愛,永瑢也喜歡作詩,後編有《九思堂詩抄》;那麼,若允禧善待曹雪芹這樣的“世交”之飄零子弟,給他入府活動的機會,曹雪芹對一天天長大的永瑢印象也應該是很深的,于是,永瑢也就部分地成為了小說中北靜王的原型,總而言之,《紅樓夢》中北靜王的原型,應是允禧(主要取形象氣質)與永瑢(主要是取名字加以衍化)的綜合。

     《紅樓夢》不能定位為一部政治小說,但小說的寫作背景,卻是康、雍、乾三朝嚴酷的權力鬥争,康熙生過三十五個兒子,成活序齒了二十四個,他對第二子公開地兩次立為太子,又兩次廢掉,公開立儲失敗,導緻他秘密立儲,有很多證據說明他最後選定的是第十四子,不過他秘密立儲的措施尚未完善,死亡突然來臨,結果第四子矯诏奪得皇位,是為雍正皇帝,雍正得到帝位後至少先後對五個兄弟進行了迫害,并因此株連到與這些兄弟有關系的官僚,曹家即其中犧牲品之一。

    在那樣的情勢下,像曹家那樣的官僚,尤其是包衣奴才出身的官僚,真是不知該怎麼應付那樣多的王子,你認定會繼位的,比如都成了“千歲”,誰知卻會“壞了事”,你素無來往,認為也無礙的,卻會突然登上王位,找你的麻煩。

    這在《紅樓夢》小說裡有所折射。

    小說裡寫道,賈府“素日并不和忠順府來往”,卻突然那王府派來長史官,表面上是問寶玉索要伶人琪官(蔣玉菡),其實是在跟北靜王鬥法(寶玉腰上的大紅汗巾子本是北靜王送給琪官的,忠順王府“連這樣機密的事都知道了”,而且很可能還知道“别的事”;真正“窩藏”琪官的正是北靜王),賈政的暴打寶玉,“不肖種種”的諸多罪狀裡,讓他這個官僚在皇族的權力鬥争裡被動卷進,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心理恐慌,是最深層的原由。

    脂硯齋的評語裡有這樣一條:“蓋作者實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閨閣庭帏之傳。

    ”“鹡鸰”與“棠棣”都是兄弟的意思,我以前總是從曹雪芹自己究竟有哪些兄弟,什麼兄弟的遭遇讓他“悲”,什麼兄弟讓他因“施威”而不寒而栗,這樣的思路上去探究,這個思路當然不能放棄,還有很大的探佚空間,但是,我現在感到,這條批語也還可以從另外的思路上去考慮,那就是,曹雪芹目睹身受了太多康熙朝遺留下的“兄弟阋牆”乃至互相殘殺的皇家權力鬥争,康熙的二十四個王子有的“壞了事”讓人悲歎,有的得勢不讓人令人心寒,由此他憤激地認為“女人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他以這樣的創作心理,來處理筆下的文字,“撰此閨閣庭帏之傳”,以體現出自己鄙夷現實的男人政治,追求與青春少女共享詩意生活的浪漫情懷。

    在《紅樓夢》第十五回的描寫裡,北靜王贈了寶玉一串“聖上親賜”的鹡鸰香念珠,這念珠的名稱顯然有深意在焉,而且到第十六回,他又寫到寶玉将此香念珠轉贈黛玉,黛玉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借人物之口罵“聖上”為“臭男人”,這樣地“惡攻”,如果不是胸有積郁,何至如此下筆!更可駭怪的是,在第十五回裡還出現了“藩鎮餘祯”的字樣,我們都知道雍正當了皇帝以後,不但把所有兄弟名字裡本來都有的“胤”字一律改成了“允”字,更因為“做賊心虛”,把本來康熙皇帝所屬意的十四王子,他的同母兄弟胤祯,硬改名為允禵(他自己名胤禛,民間傳說是他夥同步軍統領隆科多把遺诏中的“祯”描改為了“禛”),此後人們書寫有關皇族的文字時都盡量避免“祯”字,而曹雪芹卻在這節文字裡偏要“祯”字出現,考曹雪芹父輩的情況,在康熙朝正是與四王子胤禛素少來往(猶如小說中賈政與忠順王府的關系),而與其幾個政敵,包括十四王子胤祯(在小說中以“義忠親王老千歲”既影射廢太子也影射這位與寶座失之交臂的秘定儲君)卻過從甚密,這樣的家史銘刻在心,即使曹雪芹下筆時為自己設置下了“不幹涉時世”的前提,究竟意難平,筆觸間還是逗漏出了心底的愛憎。

    而後來胤祯的孫子永忠看到《紅樓夢》後,連寫了三首詩,其中出現“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的知己之歎,而永忠的一位叔輩弘旿在三首詩上眉批曰:“此三章詩極妙;第《紅樓夢》非傳世小說,餘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

    ”這就都不難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