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之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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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站的官員竭力奉承;船隊的每隻舡上都插着旗幟告牌,停泊時周遭有小艇巡邏,不許民船靠近。

     天色大亮。

    早餐畢,妙玉讓琴張和嬷嬷們上岸走走,隻留焙茗在艙外以防外人騷擾。

    正欲打坐,忽聽船艙外傳來打罵聲與哭辯聲,那後一種聲音裡頗有相熟之韻,不禁側耳細聽,越發覺得非同尋常;将窗簾掀開細觀,隻見是一隻在江中兜生意的花船,隻有棚頂,露出船上所載之人,是一個鸨母和幾個妓女,那鸨母正在打罵那抱琵琶的妓女,道:“你那舌頭就該剪下一截!‘二月梅’三個字都咬不準,什麼‘愛月梅’‘愛月梅’的……本以為你是棵搖錢樹,誰知道是白費我的嚼用!”那抱琵琶的隻是不服,争辯道:“我改好了多少的唱詞兒,你怎麼就不算這個賬了?……”妙玉心下判斷已定,顧不得許多,忙到艙門邊,掀開門簾,招呼焙茗,命他将那花船喚過來,告訴那船上媽媽,隻要那琵琶女過這船來,銀子多給些無妨;焙茗雖大不解,卻也照辦了;琵琶女過了船,付了那鸨母銀子,言明兩個時辰後再來接,那鸨母喜之不盡,花船暫去了。

     那花船上的琵琶女,不是别人,便是史湘雲。

    原來她未及出嫁,兩位叔叔便被削爵判罪,家産罰沒,所有人口盡行變賣,她被輾轉賣了幾次,這時流落在瓜洲渡口,每日被遣在花船上,由鸨母監督和另幾位姐妹兜攬生意;她因有些咬舌,唱工自然不如其他姐妹,隻能以演奏琵琶等樂器取悅客官,為此被鸨母打罵也非止一日。

    被妙玉喚上船後,兩個人呆在船艙裡,妙玉關攏了門窗,也不曾有琵琶彈奏及吟唱之聲,移時,隻有幽幽的哭泣之聲逸出,究竟兩個人都說了些什麼,别人何以得知?那守衛在窗外的焙茗,不曾認出史湘雲來,隻管望着江水發愣。

     且說琴張回到船上,進到妙玉的艙房時,艙房面貌已恢複如初。

    琴張本想報告些岸上的見聞,卻見妙玉已命船工與焙茗将她事先作了記号的四隻箱子,擺放在那裡,頗覺詫異;未及開口問,妙玉便對她說:“琴張,我們就此要别過了。

    ”琴張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且連為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妙玉沉靜地說:“這些年來,你跟着我,真難為你了。

    也不是謝你,也不是補償你,這隻最重的箱子,你拿去。

    裡頭有什麼,打開自然明白。

    兩位嬷嬷,也很不容易,那兩隻箱子是給他們的。

    這隻最輕的麼,焙茗護送我幾天,麻煩他了,轉交他吧。

    這四隻箱子的鎖,我都給你們換了尋常的,鑰匙都在鎖上,你們各自管好吧。

    ”琴張這才急着問:“師傅要到哪兒去?這裡才是瓜洲,還沒過得大江,離蘇州還遠呢!臨出京的時候,您不是說,我們還可能要走得更遠,說不定要去杭州麼?我還當您要帶我們去靈隐寺呢!”妙玉說:“我要帶上六隻箱子,在這裡下船了。

    ”琴張急得哭了,因問為何要在這瓜洲下船,且為何棄她不要?并發誓要追随妙玉,不願自去。

    妙玉道:“我去一架枯骨那裡,往爛泥潭裡跳,比如下地獄了。

    這是我的運數。

    你為何要白賠在裡面?”琴張聽不懂她的話,但知師傅從來是主意既定,驷馬難追,九牛難拗,哀哀地哭個不停。

    妙玉竟由她哭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