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皇帝(1)

關燈
那樣人物)的女兒秦可卿,所以他們“心中有鬼”,尤其是當年與賈代善一起作出這樁事來,負有直接責任的賈母,她不能不在皇帝忽然傳旨時“心懷鬼胎”,賈赦賈政等也不能不因而唬成一團;固然彼時秦可卿已“淫喪天香樓”,“畫梁春盡落香塵”的埃屑也都落定,那皇帝若想追究一樣可以追究。

    現在我們還可進一步挖出這段文字的第三層意蘊,那就是,在這裡面,曹雪芹實際上把他家所曆經的三朝皇帝(康熙、雍正、乾隆)與他家的微妙關系,都藝術地濃縮在這短短的一段文字中了! 康熙一朝,曹氏備受恩寵,享盡榮華富貴,所以折射到《紅樓夢》一書中,便有第十六回中借趙嬷嬷和鳳姐兒之口的酽酽懷舊之情,他們說起“當年太祖皇帝仿舜行的故事”,“那時……咱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舫,修理海船,隻預備接駕一次,把銀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鳳姐他們“王府也預備過一次”,而“如今現在江南的甄家……獨他家接駕四次……别講銀子成了土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但在第七十五回中卻明文寫到,“甄家犯了罪,現今抄沒家私,調取進京治罪”,甄家“才來了幾個女人,氣色不成氣色,慌慌張張的”,他們到了賈府上房,“還有些東西”(顯然是寄頓隐瞞的财産);雖曹家的事在小說中化為了甄、賈二家,這情節是源于康熙死後曹家的實際遭遇,當無可争辯。

    小說中所寫的賈府,相當于康、雍交替期,與雍乾交替期的曹家境況,一方面,已呈死而未僵的百足之蟲的窘态,另一方面,又似乎有點“中興”的苗頭,卻又危機四伏;賈母因究竟親曆過盛時光景,所以氣派未曾大減(如第四十二回,王太醫來給她看病,她那份尊貴威嚴,那“當日太醫院正堂王君效,好脈息”的“居高臨下”的口氣;再如第五十七回,王太醫來給寶玉看病,她竟說:“若耽誤了,打發人去拆了太醫院大堂!”這樣的話,是賈赦賈政賈珍等都不可能說出來的);但畢竟康熙死後換上了雍正皇帝後,此皇帝可是一點也不喜歡曹家的,甚至還相當地厭惡,因為康熙在世時,沒有幾個人對後來登上寶座的雍王“行情看好”,康熙所封的太子是老二,曹家與皇太子自然親密交好(如皇太子曾命其乳公淩普向曹寅處“取銀”,一次就是兩萬兩!)雖然康熙後來一度把這位太子廢黜了,可是他也沒有另立太子,尤其看不出他把老四雍王認定為繼承人,倒是對他的小兒子十四王子似乎越來越喜歡起來,因此,曹家繼續與原皇太子相好,與另外的幾個王子拉關系、套近乎,也都很自然,在雍正皇帝登基前也都并無多大的危險感,萬沒想到的是,偏偏曹家對其“政治投資”最少的雍王繼承了康熙的皇位,這一情勢折射到《紅樓夢》裡,就是賈家确實很想和新皇帝建立類似與當年與康熙那樣的關系,卻投靠無門;既如此,原來相好的幾個王子,似乎也未必不能把雍正拱下台,取彼而代之,所以,他們憑着“老交情”要賈家代其藏匿個什麼,賈家一來舊情難舍,二來——這是更重要的——也必得留個“後手”,乃至于巴不得由他們相好的某位王子,早成大業,好使賈府的地位不僅穩固,還可再加提升……于是一方面賈府把元春想方設法送進宮去,并盡可能讓元春能在接近“當今”時獲寵,另一方面則繼續藏匿庇護秦可卿,直到實在無望,隻好任其“畫梁春盡落香塵”;這樣地兩面應付,自然是“心神不定”,任何來自宮廷的消息,隻要尚屬模糊,他們就一定唬得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