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之死(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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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招供,搜出了成瓷,要徑送他的任所,親自目驗。

    集上有人說,那賈公子也不知為何死不開口,人都是肉做的,你那成瓷就是藏給子孫,自己被打個稀爛,又有何意義?不如招了算了,尚能留下一命……”琴張說時,随時準備着讓妙玉截斷,這回卻居然容她一口氣道出了如許多的話來,不禁微微詫異,自己先停頓了,隻望着妙玉,也不知該不該再放肆直言……那妙玉也不責她,也不催她,調琴弦的手指微微顫動着,一根弦蹦得越來越緊……琴張料無妨,遂繼續議論說:“……我聽了真有點害怕,那賈寶玉要把咱們供了出來,可怎麼是好?隻怕是他早晚要讓酷刑逼着招供出來……他雖可憐,咱們可是危險了啊!多虧陳公子這地方十分的隐蔽,又有他着意保護,即使那賈寶玉說出來是咱們才有祖上傳下的成瓷,及許多的珍奇之物,一時那忠順王爺也無處尋覓咱們……再說,我還有個想法,退一萬步,那忠順王爺真找上門來了,咱們的東西又不是那榮國府的,本不在查抄、賞賜之列,難道他竟強奪不成?……”這時妙玉指下的一根琴弦猛地斷了,倒把琴張吓了一跳;妙玉定了定神,吩咐琴張:“你且縫補琴囊。

    我累了,且去歪一會兒,莫來擾我。

    ”琴張縫補琴囊時,漸漸消退了在集上所聽消息的刺激。

    齋飯熟了,飄來面筋的香味。

    嬷嬷來請師傅和她用齋了。

     8 張家灣大運河渡口,碼頭邊舟船雲集,航道中的大小船隻,有揚帆下行的,有收帆待靠的,一派繁忙景象。

     妙玉、琴張從一輛兩隻騾子馱着的騾轎上下來,兩位嬷嬷從一輛驢車上下來,早有騎馬先到,等候在碼頭的兩位男子迎上來,前面一位告訴妙玉船已備妥,且行李已都運入艙内,另一位便引領琴張扶持妙玉上船,兩位嬷嬷手提細軟包袱,跟在後面。

    那兩位男子,一位穿長衣系玉佩的,是陳也俊,另一位短打扮的,是以前伺候賈寶玉多年的焙茗。

    妙玉忽然決定買舟南下,歸于江南,陳也俊聞之,心中十二萬分地不舍,但既是畸人,必行畸事,自己一旦愛上了畸人,也隻能是愛畸随畸,所以雖愣了一陣,卻不問其為什麼,隻說那好,由他做妥善安排,保證她們平安南下。

    妙玉見陳也俊并無俗流惋惜堅留情态,心中更愛他了,隻是二人緣分有限,也隻能相約于來世罷。

    妙玉說:“魚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術。

    ”陳也俊應道:“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二人不禁相視一笑。

    這淡淡一笑,在妙玉來說是多年壓抑心底的真情一現;在陳也俊來說,是對他多年苦苦期待的一個不小的回報。

    妙玉,乃奇妙之玉;陳也俊,雖系陳年故人,然而也是一塊美玉——“俊”諧“珺”的音,“珺”,美玉也。

    他們都是世人意外之人,正所謂:芳情隻自遣,雅趣向誰言?陳也俊按妙玉之意——誰也不驚動,悄悄地走——為她安排了一切,隻是為了一路安全,特從好友韓奇處,借來一位忠實可靠的男仆——當年是跟随賈寶玉的小厮焙茗,如今已然成年,賈府敗落後流散到韓奇家——負責将妙玉四位女流送抵目的地。

    妙玉臨上船前,從袖中抖出常日自己吃茶的那隻綠玉鬥來,遞與陳也俊,也不說什麼;陳也俊接過,揣入懷内,亦默默無言,二人就此别過。

    妙玉等上了船,焙茗又引船主至陳也俊前,陳也俊囑咐再三,又格外賞了些銀子,船主拍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陳也俊方上馬揮鞭而去,也不回頭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