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 第五卷 第02章 這個将毀滅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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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術僅僅在于能築起神廟,能表達神話和宗教象征,能用象形文字在石頭書頁上記載法之神秘圖解,這種觀點是要不得的。

    若是如此,由于在任何人類社會中,神聖象征會在自由思想沖擊下消耗、磨滅,世人會逃脫教士的控制,層出不窮的哲學和體系會像贅疣一樣腐蝕宗教的面孔,那末,建築藝術就不可能再現人類的新精神面貌,它的每一頁盡管正面字迹密布,反面卻可能是空白,它的創作就可能殘缺不全,建築藝術作為一本書便會不完整了。

    其實并非如此。

     不妨以中世紀為例吧,它距離我們較近,可以看得更清楚。

    中世紀早期,神權政治正在締造歐洲,梵蒂岡用坍倒在朱庇特神廟周圍的古羅馬殘迹正聚集和組合各種因素來締造一個新羅馬。

    基督教日益忙于在昔日文明的廢墟上尋找社會各個階層,并利用其殘迹重建一個以僧侶制度為拱頂石的新等級制度的社會。

    正是在這個時期,神秘的羅曼建築藝術這個埃及和印度神權築造術的姐妹、正宗天主教的永恒徽記、教宗一統天下的亘古不變的象形文字,在那片混亂中先露出了端倪,再逐漸在基督教潛移默化的影響下,經過蠻族的勞作,才從衰亡的古希臘、古羅馬建築藝術的殘迹中脫穎而出。

    當時的整個思想,其實都反映在那-陰-沉沉的羅曼風格中。

    我們可以感覺到無處不存在權威、統一、奧秘、絕對、格列高利七世的遺風;無處不存在教士的作用,而絲毫沒有世人的位置;無處不存在種姓等級,而絲毫沒有人民。

    然而,發生了十字軍遠征。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民衆運動,而任何大規模的民衆運動,不論其始因和目的是什麼,總是從其最後沉澱中産生出自由思想。

    革新運動便應運而生了。

    于是開始了雅克團、布拉格派和聯盟①那風起雲湧的時期。

    權威搖搖欲墜,統一分崩離析。

    封建制度要求與神權政治平分權力,而其後必然是人民突如其來,并且一如既往,把獅子的那一份②占為己有。

    因為獅子是王③。

    因此,領主制度沖破了僧侶制度,村社制度沖破了領主制度。

    歐洲的面貌改變了。

    可不!建築藝術的面貌也改變了。

    如同文明一樣,建築藝術也翻開了新的一頁,時刻準備為新的時代精神譜寫新的篇章。

    随着十字軍遠征帶回來了尖拱藝術,建築藝術得到了複興,猶如十字軍遠征帶回來了自由,各民族因而得到了複興一樣。

    于是,随着羅馬帝國逐漸解體,羅曼建築藝術也日漸衰亡。

    象形文字離開了大教堂,而作為徽志去裝飾城堡主塔,給封建制度增添一點光彩。

     ①原文為拉丁文。

    
②出自法國作家拉封登的寓言詩,獅子是獸中之王,總把最好最大的一份留給自己。

    
③雅克團指一三五八年法國農民反抗封建貴族的起義;布拉克派指一四四○年法國貴族反對軍事改革的叛亂;聯盟指法國天主教聯盟運動,一五七六年以後在法國宗教戰争中起着關鍵的作用。

    
大教堂本身,往日是何等道貌岸然的建築物,從此受到市民、村社、自由的侵襲,擺脫了教士的控制,落入藝術家的手裡。

    藝術家随意建造。

    什麼奧秘,什麼神話,什麼法度,統統棄之不顧了。

    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奇思異想和别出心裁。

    教士隻要有了教堂和祭壇,那就萬事大吉了。

    教堂的四面垣牆,卻屬于藝術家的。

    建築藝術這本書已不再屬于僧侶、教會和羅馬了,而屬于想象力,屬于詩歌,屬于人民。

    因而這種隻有三百年曆史的建築藝術,迅速産生了無數的變化,這變化發生在已有六、七百年曆史之久的羅曼建築藝術長期停滞之後,真是怵目驚心!與此同時,藝術闊步前進。

    過去主教們才能幹的活計,現在具有天才和獨創精神的人民也能幹了。

    每個種族經過時,都在這本書上寫下其特有的一行文字,并将大教堂正面的羅曼象形文字塗抹掉,因而在各種族所留下的新象征下面,原來教條的痕迹偶爾還依稀可辨。

    既然人民給建築藝術披羅著錦,幾乎難以猜想出其宗教的骨架了。

    當時建築家們甚至對教堂也如此放肆妄為,現在真是無法設想的。

    例如,巴黎司法宮壁爐廳裡柱頭上裝飾着男女僧侶羞羞答答交歡的雕刻;再如,布爾日大教堂高大門廊下清清楚楚雕塑着挪亞的奇遇;還有,博舍維爾修道院漱洗室牆上畫着一個長着驢耳的醉修士,手執酒杯,當面嘲笑衆僧。

    當時,在用石頭書寫的思想方面存在着一種特權,完全可以同我們現在的出版自由相提并論,那就是建築藝術的自由。

     這種自由四處遠揚,有時是一道門廊、一堵門面、整座教堂,都帶着某種象征意義,它與宗教崇拜截然風馬牛不相及,甚至與教會水火不相容。

    早在十三世紀巴黎的吉約姆,十五世紀的尼古拉·弗拉梅爾,都寫下這類叛逆的篇章。

    屠宰場聖雅各教堂就完全是一座叛經背道的教堂。

     當時,思想隻有通過這種方式才是自由的,因此它隻好全部都寫在那些被稱為建築物的書籍上面。

    倘若不是采用建築物這種形式,而是冒然竟敢寫成書稿的形式,那它早就遭劊子手的毒手,當衆被焚毀了;教堂門廊所體現的思想,早就目睹書籍所表現的思想所蒙受的苦難了。

    既然隻有營造術這條出路,思想要得見天日,便從四面八方急速彙集到建造術上來了。

    于是出現了許許多多大教堂,遍布整個歐洲,其數目之驚人,即使在核對之後,也令人難以置信。

    社會的一切物質力量和一切精神力量都會聚到同一點上:建築藝術。

    就這樣,假借給上帝建造教堂,建築藝術便發展起來,規模蔚為壯觀。

     那麼,任何生為詩人的哪個人,均變成了建築家。

    分散在群衆當中的天才,處于封建制度統治下,就仿佛處在青銅盾牌硬殼①下那般,各方受到壓制,唯有從建築藝術可以找到出路,便通過這門藝術紛紛湧現出來,于是其《伊利亞德》就采納了大教堂這種形式。

    其他一切藝術,也随之甘拜下風,作為分支受建築藝術所統轄。

    建築家、詩人、大師,無一不把雕刻、繪畫、鐘樂集中于一身:親自為大教堂這偉大作品镌刻門面,為大教堂着色*窗玻璃,為它擊鐘和奏鳴管風琴。

    就連那執意要在手稿中苟且偷生的可憐的詩歌本身,隻要它想能有所作為,也不得不以聖歌或散文的形式納入教堂這建築物。

    總之,這與希臘祭神節日演出埃斯庫羅斯②的悲劇以及所羅門寺廟演出《創世紀》一樣,起着同等的作用。

     ①埃斯庫羅斯(約公元前525—公元前456),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