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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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聲不聞車漸杳,青衫美俠龔钰,良久,方始從怅惘中驚覺過來。

     他向着趕早市紛來攘往的人群,瞥了一眼,發現不少隻眼睛,在對自己詫目相望! 這也難怪,像他如此俊美英挺的一位公子爺,站在大街上怔怔出神,怎會不引起别人的注目? 他此時仍帶着一絲黯然之色,不覺心中暗自喟歎一聲:“唉!她們,竟是如此相似!” 不須解釋,所謂她們,當然是指李畹香與樊白玉兩位姑娘而言。

     龔钰滿懷感傷,無精打彩地回到旅舍,吩咐小二哥将玉龍馬鞍備妥,結清宿費,然後懶洋洋地跨上馬背,一抖缰繩,朝着長沙方向馳去。

     一路上,他雖沒有縱馬疾奔,像“玉龍”這種照夜玉獅子寶駒,腳程自然不會太慢。

     中午時分,還隔橋頭十來裡,便已追上了白玉姑娘母親那輛蓬車。

     微一打量,便看出這是一輛尋常趕腳的馬車,難怪行程緩慢。

     他覺得這輛蓬車,與那駕禦的美豔婦人,看來極不協調,心中不禁想到:“像她這樣一位華貴夫人,應該乘着自備的高貴馬車,要不,也得由車夫駕駛才是!” 然而,她并不如此,這是為什麼呢? 龔钰忽然看出這輛蓬車的形式和裝備,是出自湖南省境,再看車身,竟是沾有紅色泥土,蓬上亦滿積塵泥,證明确實經過長途行駛。

     從車廂震蕩颠簸情形看來,如非乘人太少,必是裝載極輕。

     再從樊白玉姑娘一身武功判斷,這美豔婦人,必屬武林高手無疑。

     她為什麼要放棄乘馬?除非那車廂中,裝有一個重病垂危之人! 然而,卻聽不出一絲呻吟之聲。

     龔钰雖是極端聰敏,對這一人一車,卻百思不得其解。

     他真想用手一攀車帷,看那車廂中,究竟裝載的是什麼? 當他的手,忍不住伸出,還未觸到車帷,立刻想到:“龔钰啊!虧你還是武林二聖弟子,怎能窺人隐私?如此孟浪!”于是又将那伸出的手,趕緊撤回。

     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以至後來想起,懊悔不疊。

     假使他不那麼謹慎,稍為粗率一點,隻消揭開車帷一寸半寸,或是看上半眼,情形便将不同! 然而,他卻沒有啊!竟失之交臂。

     這個淳樸正直的少年青衫美俠,不但未曾去揭那車帷,反因避免嫌疑,卻故意落後了五丈。

     不久,馬車到達橋頭城郊,龔钰乘着雜亂的行人,悄悄地掠過了蓬車。

     他不願引起樊白玉姑娘的傷心,以及她母親的誤會。

     是以他一直不敢回頭。

     “玉龍”似知主人心意,悄無聲息,随着行人前進,可是坐在車頭上的樊白玉姑娘,仍發現了這一人一騎,不禁發出一聲驚呼:“钰哥哥!” 龔钰乃屬至性至情之人,回首一望,遙見姑娘一臉幽怨之色,本想上前安慰幾句,随又一想,自己如果這樣到處留情,不但對不住畹香妹妹,而且誤人誤己,一聲歎息,便又繼續策馬前進。

     越過長沙,在幕色蒼茫時,到達湘鄉。

     悅來客棧店小二,見是龔钰,知這位公子爺,手頭闊綽,更加恭敬,立即上前哈腰鞠躬地說道:“公子爺,一路辛苦啦!那位李姑娘,前兒晚上,曾來敝店,住了一宿,并問起公子爺你,是幾時走的,第二天,又北上啦!” 龔钰“哦”了一聲,将馬遞與店小二,獨自入店,老闆立即将他導入北上房。

     一宿無話,翌日,複又揮鞭北返。

     這一次,他是日夜兼程上道,甫出漢口,便在湛家矶獲得畹香姑娘過去不到一天的消息。

     青衫美俠龔钰,便又專程急趕,終于在武勝關,追上了李畹香姑娘。

     兩人這一見面,真是歡欣若狂。

    兩匹寶馬,更歡嘯不已,最使龔钰感到驚詫不解的,便是這匹“玉聰”何以又回到了畹妹身邊? 一時之間,怔愕得張大着眼睛出神。

    畹姑娘連喚兩聲,不見龔钰答應,小嘴一噘,鞭稍猛然一揚,在空中“叭”的一聲爆響,“玉聰”兩耳一豎,一聲長嘶,四蹄如雲,風馳電掣般越過雞公山,朝柳林奔去。

     龔钰蓦地驚覺,知她小性兒又發了,兩人還沒談上三句話,這妮子,便又放起刁來! 于是也絲鞭連揚,跟蹤飛馳,高聲呼喚“畹妹”“畹妹”不絕于途。

    畹香姑娘,豈真的生氣來着?她本是逗着哥哥玩兒。

     一見龔钰在後面急得什麼似的,明眸倏轉,馬缰向右一帶,便隐入一簇翠竹之内。

     龔钰陡失前面人馬影子,立将“玉龍”勒住,朝着十字路口望去,心中方自躊躇不決,忽然憶起曾在平江城,上過樊白玉姑娘一次惡當。

     微一打量,便看出那簇翠竹外面泥土,留有蹄痕。

     他身軀微俯,在寶馬“玉龍”耳畔,悄聲叮囑兩句,便自躍上土崗,宛如一隻獵犬,守候着獵物一般。

     “玉龍”希聿聿一聲長嘶,直向柳林官道飛奔,畹香姑娘聽得真切,一聲俏笑,挽着馬缰,從那簇翠竹後面,閃身而出。

     誰知她笑聲未已,土崗上黑影飄墜,捷比殒星,降落“玉聰”身上。

     變生肘腋,畹香姑娘玉容頓變,随着一聲驚呼,反臂欲劈。

    這人對她所使招式,極其熟谙,未待她肩動臂揚,兩條胳膊,宛似兩道鋼箍,将她來個溫香軟玉滿懷抱。

    姑娘怒叱一聲,猛然甩镫猛掙,想不到那人竟是天生神力,她後悔不該戲弄钰哥哥,平白遭此侮辱,芳心幾碎。

    狂呼一聲:“钰哥哥!……” 就在這時,一縷熟悉親切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傳來連聲:“畹妹! 畹妹!……“ 這時,畹香姑娘,方始明白是钰哥哥搗鬼,心中方始一塊石頭落地,雙眼一合,乘勢倒在龔钰懷中。

     “玉聰”載着兩人,緩緩前行,“玉龍”早在前面二十丈處,昂首擺尾,歡嘯不絕!好似與他主人這次合作,獲得空前勝利,心中感到驕傲與愉快! 畹香姑娘向着“玉龍”“呸”了一聲,鞭稍兒向空中一揚,龔钰身形一拔,宛如平沙落雁,一下便落在“玉龍”背上,向畹香扮了個鬼臉,便又縱馬疾馳! 畹香姑娘真沒想到那樣淳樸的钰哥哥,相隔不過兩旬,自己竟會跌翻在他手裡,當真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

    女孩子心理,永遠令人莫測! 如照往日,那還得了!可是今天,這隻鬥敗的母獅,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對钰哥哥的突改作風,感到新奇,刺激有趣,臉上孕出一絲甜美的笑容,在夕陽餘輝下,更顯得嬌豔欲滴。

     她此時,隻是攬辔徐行,咀嚼着适才那一幕的驚駭,溫馨滋味,如同橄榄。

     龔钰縱馬疾奔,以為畹香妹妹,定然不會輕易饒過他! 哪知,“玉龍”一連奔出兩裡之遙,并不見後面一騎緊追而來,便又将馬勒住。

     龔钰深恐畹妹又出花樣,回首遙望,她已随着得得蹄聲,徐徐馳來,方始安心。

     這時,一群晚鴉從頭上掠過,龔钰鞭稍一指,說道:“畹妹,天快黑啦! 咱們早些到達柳林,好一談别後經過!“ 姑娘螓首微點,鞭梢兒随她玉腕一擺之際,在暮色蒼茫中“叭”的聲爆響,當先馳去。

     畹妹何以顯得這般柔順?龔钰不禁暗暗稱奇! 其實,并不足怪,幽默與俏皮笑鬧,常常使愛情生色,獲得女孩子的歡心。

     他腦海中,雖是詫異不止,另一支神經系統,仍在支配着他揮鞭疾追。

     皓月初升,華燈乍上,兩匹照夜玉獅子,便已進入柳林鎮。

     店小二還沒等兩人翻鞍下馬,立即哈腰接待。

     兩人在一間雅潔而又空氣流暢的上房住下,試想久别重逢的愛侶,這時将有何等親熱鏡頭。

     畹姑娘嚷着肚餓,拖着龔钰走進一家酒樓,點了幾樣精緻酒菜,慢慢飲食起來,絮絮而談。

     這位置挑選得甚為适宜,在酒樓幽僻的一角。

     先是龔钰扼要報告。

    其中隻有部分小節,被他隐匿起來,那便是為樊白玉姑娘療傷經過。

     龔钰并不是存有私心,他知道畹妹最為清楚,一個不好,便将鬧得不歡。

     接着,畹香姑娘也說出一番别後情形。

     隻見她櫻唇一綻,低語如珠,說道:“自從那晚分道追尋一雙愛馬,極力施展‘禦風行雲’輕功,在白馬鋪始将那個壞蛋白無常孔一飛截着,這家夥的确夠狡猾,一看情形不妙,勒轉馬頭又回到湘鄉城郊。

     本來,他已無法逃遁,偏遇上扶桑島白發紅顔駝背姥姥那個冒失鬼,想奪我手中牟尼劍,拼鬥起來。

     于是,他便趁機逃遁去。

     待我發覺,已遲了一步。

     那盜馬賊,真個狡如狐狸,并不循着官道奔竄,最先繞雪峰山脈,大兜圈子。

     要不是‘玉聰’,間或一聲長嘶,使我獲得線索,仍能在後蹑蹤追尋外,幾乎早已被他逃脫。

     誰知一出辰龍關,這一人一騎,便已無蹤。

     我踏遍三湘七澤,四處打聽‘玉聰’的消息,沒有獲得,卻已從一般江湖人物中,得知你騎着‘玉龍’北渡長江,揚威鄂境,喚做什麼青衫美俠!” 她說到這裡,向龔钰瞟了一眼,說道:“钰哥哥,你這美俠的外号,使我大不放心!……” 龔钰暗說一聲“僥幸!幸而不曾将汩羅城之夜,途遇樊白玉姑娘事說出,否則,豈不大糟?” 他這裡正在思量,畹香姑娘見他想着心事,不禁“嗯”了一聲。

     她這聲嗯不打緊,可把龔钰吓了一大跳,竹筷上挾着的紅燒鯉魚,陡然滑落! 畹香姑娘黛眉一颦,說道:“你這人呀!大約是做賊心虛!” 龔钰此時,玉面紅馥馥的,不知是多飲了兩杯?抑是心中當真有愧? 畹香不過是随意調侃,哪會真有疑心龔钰在外拈花惹草!白了他一眼,徐徐說道:“自從獲知你的确訊,倒減去我幾分思慮!便又沿着桃源、常德、漢壽、沅江、湘鄉、渡過新水,再回湘鄉悅來客棧。

     店老闆說你早就起程北上,于是,我又趕到嶽陽。

    “她向龔钰無限深情地瞥了一眼,說道:“我們不是講好遊一日君山洞庭麼?此時,我哪有心情?立刻連夜北上。

    ” 龔钰對畹妹這種純真的愛情,不禁感動十分。

    他伸手握住畹香姑娘一隻柔荑,正喚得一聲:“畹妹!” 姑娘弧犀半露,嫣然一笑之後,接着又道:“才出嶽陽,不及十裡,便聞着一聲馬嘶,那聲音,我追蹤了如許時日,自是熟悉之極,心說:好啊! 原來狗賊,竟來到這裡,今晚,不信再讓你逃出手去。

    “就在這麼一念之間,隻見一縷白影,電般飛來。

     我此時,已是怒不可遏,舌綻春雷,一聲暴喝:“狗賊,還不與我站住。

    ‘玉聰料是聞知主人聲音,前蹄猛然人立,昂首長嘯如雲。

     那人騎術頗精,竟未翻跌馬下,向着‘玉聰’,連連數鞭,意圖沖将過去。

     可是,此時的玉聰,竟是不聽控制。

     這時,我趁着月色,已看清馬上那人,乃是一個瘦小幹枯的老頭,細目殘眉,尖腮削頰,穿一襲黃色衣衫,腰懸豹皮囊。

     見我阻住去路,雙目隐現殺機,嘿嘿笑道:“丫頭,汩羅江畔,中了老夫獨門‘奪魄神針’,尚猶未死,算你命大,今宵,老夫要親自送你魂返天國!‘我想,這老賊定是将人認錯,不由問道:”狗強盜,還不報名送死!’那瘦小老頭,怔得一怔,嘿嘿笑道:“丫頭,那晚不是告訴過你,老夫四川殘眉叟唐镛,竟是如此健忘!‘我幼時曾聽父親講過殘眉叟’奪魄神針‘厲害,聞言自是暗暗吃驚,立刻’龜裂功‘潛運護體。

    也自發出一聲俏笑,說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殘眉叟,居然成了雞鳴狗盜之徒,實在令人齒冷!’‘冷’字才落,瘦小老頭嘿嘿一聲怪笑,飄落馬鞍,殘眉一軒,說道:‘老夫雖是一手血腥,像你這般花朵般妮兒,原想放你一條生路,想不到你竟是恁般不知好歹,宛如冤魂附體一般,自尋死路。

    怨得誰來!’話音才落,兩臂一圈,霍地雙掌齊推,呼的一聲,一股其大無比的掌力,向着我胸部,疾撞而至。

     我一看這家夥虎狼成性,出手便想将我置之死地,不由泛起怒意,左手劈出五成掌力。

     想不到那老賊卻是如此膿包,兩股掌勁,方一接觸,‘蓬’的一聲巨震,沙飛石揚,他卻噔!噔!噔!一連退下四五步之多,老臉倏然變色!” 龔钰放下手中酒杯,說道:“神婆師父的龜裂神功,何等霸道!三年前,師姐笑面羅刹方芳,隻消一掌,便将冰魄神魔呂天昌震斃,你既得了她老人家真傳,而又屢服靈藥,并打通任督兩脈,雖是五成,那人如何接得住!” 從古至今,沒有一個人不吃捧,尤其出于愛侶之口,比飲玉石靈乳,還要受用! 畹香姑娘玉容上,堆滿了笑意,說道:“那老賊出手一招,便告吃癟,如何不怒?哇哇怪吼數聲。

     雙臂暴伸,骨節發出一連串繁密的爆音,這回怒極出手,兩掌叫足十二成功力,殘眉雙挑,細目中,兩絲冷芒暴射,尖腮後縮,鐵青的瘦削臉上,猙容可怖,向着我一步一步地行來。

     我雖是不怕他,那緊張樣子,也卻使我生出了一縷寒意。

     心想:“何不拿他喂招?……‘念還未畢,那老賊雙掌在胸前,各劃半個圓弧,暴喝一聲:’丫頭拿命來!‘” 她說到這裡,想是喉嚨幹燥,端起面前酒杯,喝了一口,續道:“老賊語出臂揚,一股巨大掌風,直似排空巨浪,向我洶湧而來,拿力未至,銳嘯之聲已起。

     他以為這一掌,我斷難逃出毒手,誰知我一聲俏笑,已施展‘七絕大挪移’身法,閃在老賊背後,隻輕輕在他那脖子上吹口熱氣,已吓得他驚魂千裡。

     在同一時間,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