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 待诏喜風流趱錢贖妓 運弁持公道舍米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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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四死了不曾?”鄰舍道:“病雖沉重,還不曾死,終日發狂發躁,在床上亂喊亂叫道:‘這幾日不去訴冤,便宜了那個淫婦。

    ’說來說去,隻是這兩句話,我們被他聒噪不過。

    隻見昨夜有一二更天不見響動,我們隻說他死了。

    及至半夜後又忽然喊叫起來道:“賊淫婦,你與客人睡得好,一般也被我攪擾一常’這兩句話,又一連說了幾十遍,不知甚麼原故。

    ”運官驚詫不已,就教鄰舍領到床前,把王四仔細一看,與夜間的面貌一些不差。

    就問道:“老王,你認得我麼?”王四道:“我與老客并無相識,隻是昨夜一更之後,昏昏沉沉,似夢非夢,卻像到那淫婦家裡,有個客人與他同睡,我走去跪着訴冤,那客人的面貌卻像與老客一般。

    這也是病中見鬼,當不得真,不知老客到此何幹?”運官道:“你昨夜見的就是我。

    ” 把夜來的話對他說一遍,道:“這等看來,我昨夜所見的,也不是人,也不是鬼,竟是你的魂魄。

    我既然目擊此事,如何不替你處個公平?我是解漕糧的運官,你明日扶病到我船上來。

     待我生個計較,追出這項銀子還你就是。

    ”王四道:“若得如此,感恩不荊”運官當日依舊去嫖雪娘,絕口不提前事,隻對媽兒道:“我這次進京,盤費缺少,沒有纏頭贈你女兒。

    我船上耗米尚多,你可叫人來發幾擔去,把與女兒做脂粉錢。

    隻是日間耳目不便,可到夜裡着人來齲”媽兒千感萬謝。

    果然到次日一更之後,教龜子挑了籮擔,到船上巴了一擔回,再來發第二擔,隻見船頭下水手把鑼一敲,大家喊起來道;”有賊偷盜皇糧,地方快來拿獲!”驚得一河兩岸,人人取棒,個個持槍,一齊趕上船來,把龜子一索捆住,連籮擔交與夜巡。

    夜巡領了衆人,到他家一搜,現搜出漕糧一擔。

    運官道:“我船上空了半艙,約去一百二十餘擔,都是你偷去了,如今藏在那裡?快快招來!”媽兒明知是計,說不出教我來挑的話,隻是跪下讨饒。

    運官喝令水手,把媽兒與龜子一齊捆了,吊在桅子,隻留雪娘在家,待他好央人行事。

    自己進艙去睡了,要待明日送官。

     地方知事的去勸雪娘道:“他明明是紮火囤的意思,你難道不知?糟米是緊急軍糧,官府也怕連累,何況平民?你家贓證都搜出來了,料想推不幹淨。

    他的題目都已出過,一百二十擔漕米,一兩一擔,也該一百二十兩。

    你不如去勸母親,教他認賠了罷,省得經官動府,刑罰要受,監牢要坐,銀子依舊要賠。

    ”雪娘走上船來,把地方所勸的話對媽兒說了,媽兒道:“我也曉得,他既起這片歹心,料想不肯白過,不如認了晦氣,隻當王四那宗銀子不曾騙得,拿來舍與他罷。

    ”就央船頭進艙去說,願償米價,求免送官。

    艙中允了,就教拿銀子來交。

    媽兒是個奸詐的人,恐怕銀子出得容易,又要别生事端,回道:“家中分文沒有,先寫一張票約,等天明了,挪借送來。

    ”運官道:“朝廷的國課,隻怕他不寫,不怕他不還,隻要寫得明白。

    ”媽兒就央地方寫了一張票約,竟如供狀一般,送與運官,方才放了。

     等到天明,媽兒取出一百二十兩銀子,隻說各處借來的,交與運官。

    誰想運官收了銀子,不還票約,竟教水手開船。

    媽兒恐贻後患,雇隻小船,一路跟着取讨,直随到高郵州,運官才教上船去。

    當面分付道:“我不還票約,正要你跟到途中,與你說個明白。

    這項銀子,不是我有心詐你的,要替你償還一注冤債,省得你到來世變驢變馬還人。

    你們做娼婦的,那一日不騙人,那一刻不騙人?若都教你償還,你也沒有許多銀子。

    隻是那富家子弟,你騙他些也罷了,為甚麼把做手藝的窮人當做浪子一般耍騙?他伏事你五六年,不得一毫賞賜,反把他銀子賴了,又騙官府枷責他,你于心何忍?他活在寓中,病在床上尚且憤恨不過,那魂魄現做人身,到你家纏擾;何況明日死了,不來報冤?我若明明勸你還他,就殺你剮你,你也決不肯取出,故此生這個法子,追出那注不義之财。

    如今原主現有我船上,我替你當面交還,省得你心上不甘,怪我冤民作賊。

    ”就從後艙喚出來,一面把銀子交還王四,一面把票約擲與媽兒。

    媽兒磕頭稱謝而去。

     王四感激不盡,又慮轉去之時,終久要吃淫婦的虧,情願服事恩人,求帶入京師,别圖生理。

    運官依允,帶他随身而去,後來不知如何結果。

     這段事情,是窮漢子喜風流的榜樣。

    奉勸世間的嫖客及早回頭,不可被戲文小說引偏了心,把血汗錢被他騙去,再沒有第二個不識字的運官肯替人扶持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