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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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一縷的爪痕,不禁吃了一驚,走近前來問道:“翠兒!你怎麼了?”翠兒勉強說:“沒有怎麼!”說話卻帶着哽咽的聲音,一面仍用力洗她的衣服。

    惠姑也便不問,揀一塊幹淨的石頭坐下,凝神望着她,過了一會說:“翠兒!還有那些衣服,等我替你洗了罷,你歇一歇好不好?”這滿含着慈憐溫藹的言語,忽然使翠兒心中受了大大的感動——可憐翠兒生在世上十四年了,從來沒有人用着憐憫的心腸,溫柔的言語,來對待她。

    她腦中所充滿的隻有悲苦恐怖,軀殼上所感受的,也隻有鞭笞凍餓。

    她也不明白世界上還有什麼叫做愛,什麼叫做快樂,隻昏昏沉沉的度那凄苦黑暗的日子。

    要是偶然有人同她說了一句稍為和善的話,她都覺得很特别,卻也不覺得喜歡,似乎不信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好人。

     所以昨天惠姑雖然很懇摯的慰問她的疾苦,她也隻拿這疑信參半的态度,自己走開了。

     今天早晨,她一清早起來,忙着生火做飯。

    她的兩個弟弟也不知道為什麼拌起嘴來,在院子裡對吵,她恐将她媽鬧醒了,又是她的不是,連忙出來解勸。

    他們便都拿翠兒來出氣,抓了她一臉的血痕,一邊罵道:“你也配出來勸我們,趁早躲在廚房裡罷,仔細我媽起來了,又得挨一頓打!”翠兒看更不得開交,連忙又走進廚房去,他們還追了進來。

    翠兒一面躲,一面哭着說:“得了,你們不要鬧,鍋要幹了!”他們掀開鍋蓋一看,喊道:“媽媽!你看翠兒做飯,連鍋都熬幹了,她還躲在一邊哭呢!”她媽便從那邊屋裡出來,蓬着頭,掩着衣服,跑進廚房端起半鍋的開水,望翠兒的臉上潑去,又罵道:“你整天裡哭什麼,多會兒把我也哭死了,你就趁願了!” 這時翠兒臉上手上,都燙得起了大泡,剛哭着要說話,她弟弟們又用力推出她去。

    她媽氣忿忿的自己做了飯,同自己兒女們吃了。

    翠兒隻躲在院子裡推磨,也不敢進去。

    午後她媽睡了,她才悄悄的把屋裡的污穢衣服,撿了出來,坐在溪邊去洗。

    手腕上的燙傷,一着了水,一陣一陣的麻木疼痛,她一面洗着衣服,隻有哭泣。

     惠姑來了,又叫了她一聲,那時她還以為惠姑不過是來閑玩,又恐怕惠姑要拿她取笑,隻淡淡的應了一聲。

    不想惠姑卻在一旁坐着不走,隻拿着憐憫的目光看着她,又對她說要幫助她的話。

    她擡頭看了片晌,忽然覺得如同有一線靈光,沖開了她心中的黑暗。

    這時她腦孔裡充滿了新意,隻覺得感激和痛苦都怒潮似的,奔湧在一處,便哽咽着拿前襟掩着臉,漸漸的大哭起來,手裡的濕衣服,也落在水裡。

    惠姑走近她面前,拾起了濕衣,挨着她站着,一面将她焦黃蓬松的頭發,向後掠了一掠,輕輕的摩撫着她。

    這時惠姑的眼裡,也滿了淚珠,隻低頭看着翠兒。

    一片慈祥的光氣,籠蓋在翠兒身上。

     她們兩個的影兒,倒映在溪水裡,雖然外面是貧,富,智,愚,差得天懸地隔,卻從她們的天真裡發出來的同情,和感恩的心,将她們的精神,連合在一處,造成了一個和愛神妙的世界。

     從此以後,惠姑的活潑憨嬉的腦子裡,卻添了一種悲天憫人的思想。

    她覺得翠兒是一個最可愛最可憐的人。

    同時她又聯想到世界上無數的苦人,便拿翠兒當作苦人的代表,去撫恤,安慰。

    她常常和翠兒談到一切城裡的事情,每天出去的時候,必是帶些餅幹糖果,或是自己玩過的東西,送給翠兒。

    但是翠兒總不敢帶回家去,恐怕弟妹們要奪了去,也恐怕她媽知道惠姑這樣好待她,以後不許她出來。

    因此玩完了,便由惠姑收起,明天再帶出來,那糖餅當時也就吃了。

    她們每天有一點鐘的工夫,在一塊兒玩,現在翠兒也不攔阻惠姑來幫助她,有時她們一同洗着衣服,汲着水,一面談話。

    惠姑覺得她在學堂裡,和同學遊玩的時候,也不能如此的親切有味。

    翠兒的心中更漸漸的從黑暗趨到光明,她覺得世上不是隻有悲苦恐怖,和鞭笞凍餓,雖然她媽依舊的打罵磨折她,她心中的苦樂,和從前卻大不相同了。

     快樂的夏天,将要過盡了,那天午後,惠姑站在樓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雨。

    對面山峰上,雲氣,草色越發的青綠了,樓前的樹葉,被雨點打得不住的顫動。

    她忽然想起暑假要滿了,學校又要開課了,又能會着先生和同學們了,心裡很覺得喜歡。

    正在凝神的時候,她母親從後面喚道:“惠姑! 你今天覺得悶了,是不是?”惠姑笑着回頭走到她母親跟前坐下,将頭靠在母親的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