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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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更是不住的催着他走,族老又請以超坐着轎子,帶着兵丁。

    以超也隻得聽他們的調動,走了幾步,到了村前,下了轎,進到棚裡,那戲還沒有開台,台下已是人山人海,族老們請以超點過了戲,便演了起來。

    過了兩三點鐘,以超覺得天氣炎熱,金鼓震天,鬧得頭痛欲裂,要去歇息,又不便走開。

    他朋友們一個一個的都悄悄的回到祠堂裡去,隻有以超呆呆的坐到黃昏。

     将要散戲的時候,掌班的便來請賞,以超拿出五十角小洋來給了他。

    登時台下又紛紛的議論起來,也有說他大方的,也有說他耍闊的。

    以超一聲兒不言語,便上轎回到祠堂。

    月影之下,他的朋友們都在門外說笑乘涼。

    以超下得轎來,進去盥洗了,換了衣服,又出來散步了一會兒,方覺得略略清爽。

    他的朋友們看他似乎不很喜歡,也都不和他玩笑,聽他自己走一邊,和幾個荷鋤戴笠的族人們,親親熱熱的談着話。

     以超問他們說:“你們為何不割了辮子呢?梳頭打辮子,豈不耽誤你們種地的工夫麼?”他們遲疑了一會說:“割辮子就不好戴笠子了。

    ”以超知道他們是飾詞,不覺微微的笑了一笑。

    又問:“我看我們村裡的孩童倒不少,有地方念書沒有呢?” 他們笑說:“我們莊稼人,念書是沒有用處的,地裡的事還忙不過來呢。

    ”以後又談到祠堂前這一片空地,為何不栽些樹木? 他們說:“一位地理先生說過的,栽些樹木,便破了風水了。

    ” 談論之下,以超才曉得他們的生活,是很苦的,連婦女孩童都是終年忙碌,遇見荒年,竟有絕食的時候。

    以超的祖父,就是因為饑荒,逃到城裡去的。

    至于醫藥一切,尤其不方便,生死病苦,聽之天命,以超十分的可憐他們,眼淚幾乎要落了下來。

     他們也問了些城裡的事情,又知道以超去過國外,也打聽了些外國的光景。

    以超略略的對他們說了,他們都十分的愛聽。

    又說:“多會兒我們有機會也到那些地方去開一開眼。

    ” 以超笑說:“你們為何不搬到城裡,找點事做,豈不強如在這裡受苦。

    ”他們說:“城裡的花費太大,我們住不起……”說到這裡,看門的來請以超吃飯。

    以超才轉身回去,還聽見他們稱贊他和藹近人,沒有官人高傲的習氣。

    進到祠堂裡,他朋友們都已經坐好了,看見他進來,便笑着說:“以超!你倒做了農村遊行演講員了。

    ”以超笑了一笑,也不說什麼。

     正用着飯,族長帶着兩個人進來,和以超相見了,說他們是山後村裡的人——也是和以超同姓不同宗的——特意來請以超順便去玩兩天。

    以超暗想不好,雪地裡滾雪球,愈鬧愈大了,不如早些走罷。

    這時也不用秘書代勞了,自己連忙笑着極力的推辭,說他還有要緊的公事,明早是一定要回去的;下次再來的時候,還要特意去拜望拜望。

    秘書知道以超有些不高興,便也不說什麼;他的朋友們也玩夠了,都極力的替他辭謝。

    他們立刻顯出失望的神色,連族長也覺得以超走的太急。

    隻是以超的意思,十分堅決,也無可奈何,隻得堅訂後約。

     送出他們之後,族長和以超站在祠堂門口,族長問以超,“為何這樣匆忙,明天後天還有戲呢!”以超隻不住的道歉,說: “明天是一定要走的。

    ”也拿出五十角小洋來,請族長分給那些幫忙的人。

    族長接了也無話可說,又談了一會兒,他便走了,臨行還不住的囑咐以超得工夫再來玩玩,以超一一的答應了。

     族長的影兒,去的遠了。

    以超才慢慢的自己走到他曾祖墓前,坐在樹下。

    這時那小村野地,在那月光之下,顯得荒涼不堪。

    以超默默的抱膝坐着,回想還鄉後這一切的事情,心中十分懊惱,又覺得好笑。

    一轉念又可憐他們,一時百感交集,忽然又想将他的族人,都搬到城裡去,忽然又想自己也搬回這村裡來,籌劃了半天——一會兒又想到國家天下許多的事情。

    對着這一一的祖先埋骨的土丘,隻覺得心緒潮湧,一直在墓樹底下,坐到天明,和大家一同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