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秋風愁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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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的看着這靈柩。

    一會子擡起頭來,隻見英雲卻拿着沉寂的目光,望着天空,一語不發。

    直等到淑平的家長出來答禮,我們才覺得一陣的難過,不禁流下淚來,送着靈柩,出了院門。

    便一同無精打采地回來。

     我也沒有用晚飯,獨自拿了幾本書,踏着雪回到宿舍。

    地下白燦燦的,好像月光一般。

    一面走着,聽見琴室裡,有人彈着鋼琴,音調卻十分的凄切。

    我想:“這不是英雲嗎?”慢慢地走到琴室門口聽了一會,便輕輕地推門進去。

    燈光之下,她回頭看我一眼,又回過頭去。

    我将書放在琴台上,站了一會,便問道:“你彈的是什麼譜?”英雲仍舊彈着琴,一面答道:“這調叫做‘風雪英雄’,是一個撒克遜的騎将,雪夜裡逃出敵堡,受傷很重,倒在林中雪地上,臨死的時候做的。

    ” 說完了這話,我們又半天不言語。

    我便坐在琴椅的那邊,一面翻着琴譜,一面歎口氣說:“有志的青年,不應當死去。

    中國的有志青年,更不應當死。

    你看像淑平這樣一個人物,将來還怕不是一個女界的有為者,卻又死了,她的學問才幹志向都滅沒了,一向的預備磨砺,卻得了這樣的收場,真是叫人灰心。

    ”英雲慢慢地住了琴,擡起頭來說:“你以為肉體死了,是一件悲慘的事情。

    卻不知希望死了,更是悲慘的事情呵!”我點一點頭,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英雲又說道: “率性死了,一切苦痛,自己都不知道不覺得了。

    隻可憐那肉體依舊是活着,希望卻如同是關閉在墳墓裡。

    那個才叫做……”這時她又低下頭去,眼淚便滴在琴上。

    我十分的驚訝,因為她這些話,卻不是感悼淑平,好像有什麼别的感觸,便勉強笑勸道:“你又來了,好好的又傷起心來,都是我這一席話招的。

    ”英雲無精打采地站起來,擦了眼淚說:“今夜晚上我也不知為何非常的煩惱焦躁,本來是要來彈琴散心,卻不知不覺彈起這個凄慘的調來。

    ”我便蓋上琴蓋,拿起書籍道: “我們走罷,不要太抱悲觀了。

    ”我們便一同步出琴室,從雪花隙裡,各自回到宿舍。

     三 春天又來了,大地上蓬蓬勃勃地充滿了生意。

    我們對于淑平的悲感,也被春風扇得漸漸的淡下去了,依舊快快樂樂地過那學校的生活。

     春季的大考過去了,隻等甲班的畢業式行過,便要放暑假。

     畢業式是那一天下午四點鐘的。

    七點鐘又有本堂師生的一個集會。

    也是話别,也是歡送畢業生。

    預備有遊藝等等,總是終業娛樂的意思。

    那天晚上五點鐘,同學們都在球場上随意的閑談遊玩。

    英雲因為今晚要扮演遊藝,她是劇中的一個希臘的女王,便将頭發披散了,用紙條卷得鬈曲着。

    不敢出來,便躲在我的屋裡倚在床上看書。

    我便坐在窗台上,用手摘着藤蘿的葉子,和英雲談話。

    樓下的青草地上玫瑰花下,同學們三三兩兩的坐着走着,黃金似的斜陽,籠住這一片花紅柳綠的世界。

    中間卻安放着一班快樂活潑的青年,這斜陽芳草是可以描畫出來的,但是青年人快樂活潑的心胸,是不能描畫的呵! 晚上的餞别會,我們都非常的快樂滿意。

    劇内英雲的女王,尤其精彩。

    同學們都異口同聲地誇獎,說她有“婉若遊龍、翩若驚鴻”的态度。

    随後有雅琴說了歡送詞,畢業生代表的答詞,就閉了會。

    那時約有九點多種,出得禮堂門來,隻見月光如水,同學們便又在院子裡遊玩。

    我和英雲一同坐在台階上,說着閑話。

     這時一陣一陣的涼風吹着,衣袂飄舉。

    英雲一面用手撩開額上的頭發,一面笑着說着:“冰心!要曉得明年這時候,便是我們畢業了。

    ”我不禁好笑,便道:“畢了業又算得了什麼。

    ”英雲說:“不是說算得什麼,不過離着服務社會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

    要試試這健兒好身手了。

    ”我便問道:“畢業以後,你還想入大學麼?”英雲點首道:“這個自然,現在中學的畢業生,車載鬥量,不容易得社會的敬重。

    而且我年紀還小,閱曆還淺,自然應當再往下研究高深的學問,為将來的服務上,豈不更有益處嗎!” 我和英雲一同站了起來,在廊子上來回地走着談話。

    廊下的玫瑰花影,照在廊上不住的動搖。

    我們行走的時候,好像這廊子是活動的,不敢放心踏着,這月也正到了十分圓滿的時節,清光激射,好像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