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戰争向他走來

關燈
可是除留下一張手拿大砍刀英姿勃勃的照片外,一無所得。

    最後回到家裡賣土造汽水為生。

    他的二哥是本城紗廠的工人,因為資本家對工人過于苛刻,引得工潮疊起,資本家一怒之下,把所有的男工全都開除了。

    一律換上從鄉下招來的女工。

    從此二哥失業在家,隻好去拉人力車,掙些零錢度日。

    他們就是這樣度着艱難的生活。

     周天虹回到家裡,家裡人陸陸續續全回來了。

    回來最晚的是年邁的伯母。

    她今年已經六十開外,滿頭白發,又是小腳,由二哥扶着,顫顫巍巍,走走停停,一回到家就躺下了。

     “再響警報,我是說啥也不跑了!”她悲傷地說,“炸就炸死,這年頭兒早死了好。

    ” 大嫂一邊做飯,一邊插嘴說: “可也是,你說日本人打過來可怎麼辦?老的老,小的小,往哪兒跑?”停了一會兒,又說,“你們看,日本人能打過來嗎?” “前面中國隊伍不少。

    聽說保府以北還修了三道防線呢!”老實巴交的二哥說,“就是不知道頂得住不?” “怎麼頂不住?二十九軍的大刀片厲害着呢!”大哥一向以見多識廣的口氣說。

     天虹見哥哥們對真實情況并不了解,就說: “下邊的軍官、士兵倒是挺堅決的,就是看上面怎麼樣了。

    盧溝橋事變以後,老蔣還說‘犧牲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和平尚有一絲希望,決不放棄和平’。

    這家夥還讓宋哲元到天津日軍司令部道歉,回來就下命令,拆除北平城的工事,打開城門,日本人不就進來了嗎!” “你說的也是。

    ”大哥說,“可是,不管怎麼說,咱中國是大國,小日本怎麼也成不了氣候。

    中國人要齊了心,一個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小日本淹死!” 晚飯已經擺在院子裡不足一尺高的小矮桌上,無非是棒子粥和黑窩窩頭,以及鹹菜、辣椒之類。

    周天虹自小就吃這些東西,加上今天餓了,更是吃得很香。

    但是大嫂不經意間說了一句:“這個月的糧食快吃完了!”天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筷子,慢騰騰地放下了碗。

     黃昏時分悶熱得厲害。

    仿佛一場暴雨要來的樣子。

    天虹的心緒,似乎比這天氣還要煩悶。

    破舊的院子裡有一棵很老的石榴樹,總有上百年了,是天虹平素所喜歡的。

    他就搬了一個小闆凳坐在樹下,懶洋洋地搖着破蒲扇,想起心事來。

     天虹本來是個聰明,活潑,直爽開朗的青年,可是從小就有無盡的煩惱伴随着他,從記事起就是不順利的。

    上學沒錢買書,沒錢做統一的校服。

    僅僅因為沒有按時交上做校服的錢,一個教員曾經狠狠地羞辱過他;盡管他還是一個孩子,也覺得無地自容。

    後來上師範又買不起書,不得不和同桌看一本書。

    有一次把同桌的同學得罪了,不讓他看,有人又恥笑他:“這樣的人還來讀書!”有一件事是他永遠不能忘記的:他那失業的父親整整勞動了一個禮拜,才掙來一元錢,給他買了一本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教育概論》。

    他那貧病的父親對他說:“孩子,你快畢業吧!畢了業你就可以替替我了,我是實在挑不動這副擔子了!”後來出人意外,鄉村師範從二年制改為四年制,他的父親大為失望。

    本來隻不過患了一場平常的傷寒,結果竟抑郁而死。

    臨死前還說:“孩子,走你的路吧,我是已經等不上你了!”天虹的學就是這樣上的。

    到今年夏天,四年制的鄉村師範總算畢了業。

    可是正像人們說的,“畢業即是失業”。

    按說鄉村師範是為鄉村小學培養教師的。

    鄉村小學教師的工資是每月八元,八元錢隻能買兩袋面粉,已經是最低的工資了。

    可是要想當上這個隻掙八元錢的教師,卻比登天還難。

    天虹找了許多老師好友,想謀取這個理應到手的職業,但得到的答複都是:“愛莫能助。

    ”後來他求人到工廠做工,也沒有成功。

    想起這一切,天虹對這個冷酷的、不給人以任何出路的社會是如何地憎恨啊!最近一兩年,得朋友之助,讀了幾本社會科學的書籍,他才漸漸明白了。

    可是,現在一個新的敵人又向他撲過來了。

    他仿佛看到一道無邊無際的黑水湧流過來,要把他的民族、親人、祖先的墳墓以及世界上最古老的華夏文明和他自己通通淹沒掉。

    作為炎黃子孫的一分子,他怎能無動于衷,坐視不救、任其毀滅呢! 他必須找一條奮鬥的路和獻身的路! 他的思想像火光似的一閃,想起一個人來。

     “對!就去找他!”他把腿一拍,就這樣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