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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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七年第一次到巴黎,我是那樣寂寞。

    這一次再訪巴黎,我仿佛在友誼的海洋裡遊泳,我發覺有那麼多的朋友。

    “友誼的海洋”,這是我當時的印象,也是我當時的感受。

    我很擔心,我已經遊到了中心,怎麼能回到岸上?離開這一片熱氣騰騰的海洋是不是會感到痛苦? 兩個月後的今天我坐在自己工作室裡寫字桌前,我的心仍然給拉回到我離開的地方。

    一閉上眼睛我就看見那一片人海。

    即使淹沒在這樣的海裡,我也不會感到遺憾。

     對于友誼各人有不同的看法。

    有的人認為對朋友隻能講好話、隻能阿谀奉承,聽不得一句不同的意見,看不慣一點懷疑的表示。

    我認為不理解我,并不是對我的敵視;對我坦率講話,是願意跟我接近;關心我,才想把一些與我有關的事情弄清楚。

    對朋友我願意把心胸開得大一點,看得高一點,想得遠一點。

     在我國駐法大使館為我們代表團舉行的告别酒會上,我又見到了第二電視台的記者克萊芒先生,這是我們第三次的見面。

    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去年十二月,他到我家裡拍電視片,第二次是今年四月他把我從巴黎香榭裡舍大街附近的旅館接到電視台,同我進行了五分鐘的臨時對話。

    我們談着同樣的話題:大字報、民主、人權、自由……頭兩次都是面對着全世界,而且限定時間,我有些緊張,但并未失去冷靜,我表示了自己的立場,說了真話,隻想到不要引起誤解,卻忘了說服别人。

    這一次我們碰了杯,我說我真願意跟他辯論一次,幫忙他弄清楚一兩個問題。

    他說他今、明年還要到中國訪問。

    我就說,他應當多看看、多聽聽,看了、聽了之後還應當多想想。

    我的意思是:應當根據自己的見聞做出判斷,不要以為在中國什麼都是十全十美。

    盡管今天還有人在刊物上吹噓我們這裡“河水渙渙,蓮荷盈盈,綠水新池,豔陽高照”,也有人因為外國友人把“五·七幹校”稱為“五·七營”感到不滿,但是我總覺得外國朋友并不是對我們一無所知。

    不到三個星期的訪問和交談,我才明白一件事情:法國朋友關心中國,願意了解中國,而且正在埋頭研究中國。

    他們有時接觸到我們設法回避的問題,也隻是為了加深對我們的了解,克萊芒先生就是把“幹校”稱為“營”的。

    我對他隻說我在幹校裡受到鍛煉,學會勞動,學到許多事情。

    但是在幹校的兩年半的時間裡我沒有一天感覺到我是一個“學生”,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的确有人把我當做“犯人”看待。

    我還記得一九七一年九月底我回上海度假的前夕,“工宣隊”老師傅找我談話,對我說:“根據你的罪行,判你十個死刑也不多。

    ”在那些人的腦子裡哪裡有什麼“人權、民主、自由”?據說它們都是資産階級的“遮羞布”。

    其實資産階級從來是說的一套做的另一套,到了利益攸關的時刻,他們根本沒有什麼“遮羞布”。

    難道我們因此就不敢面對現實?就不敢把不幸的十年中間所發生的一切徹底檢查一番,總結一下? 去年十二月我在自己家裡同克萊芒先生進行第一次電視對話的時候,我說我在國内享受充分的自由,他似乎不相信,但我說的是真話。

    他問起李一哲的事情。

    雖然去年六月我還聽說他們是“反革命集團”,但是沒有經過公開的審判,沒有宣布罪狀,我知道他們的大字報已經有了法文譯本,在法國電視台人們正在談論他們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