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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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與你……在此山洞……守終生,可惜,他們……已經……來……” 她沒有把話說完,已痛極昏倒過去。

     鬼虎緩緩把她放到地上,面容凄戚,聶風也是一片恻然,隻有聶人王,臉上卻毫無表情,他冷冷睨着這個女子,不知是否在後悔自己曾為她所下的斷言? 正當三人惘然之際,洞外忽傳來哈哈的大笑聲,是泠玉的聲音:“大哥,你快些出來啊!這裡有許多大俠們想見識見識你的面孔呢!” 泠玉語調極為意氣風發,鬼虎心知他有意相激,遂沉氣不發。

    隔了良久,又聽泠玉在嚷:“大哥,你怎麼還不出來啊?你再不出來,我便命人将火把抛進洞中,屆時隻怕會連累你的杞柔姑娘,和你那兩名朋友!” 此着正是泠玉的殺着!他曾目睹聶人王屠殺老李一家子之厲害,也曾領教聶風的武功,況且洞内陰暗,敵暗我明,故甯願與風氏兄弟等人于洞外引鬼虎出來,總較深入洞口為佳! 為怕泠玉真的會如言縱火,鬼虎再難遲疑,縱使僅得九成功力,也誓要出去不可! 他轉臉對聶風道:“孩子,謝謝……你……一直……照顧……我……” 說着貿然掉頭離去,聶風卻拉着他殘破的衣角,道:“叔叔,我和你一起去!” 鬼虎回首凝視這孩子的那雙眼睛,心中不無感動,于是一手握着他的小手,放到自己糜爛的醜臉上,溫言道:“孩……子,你……很……懂事,那……你……便和我……一起……去……吧……” “吧”字剛脫口而出,鬼虎陡地一指戳向聶風腰際,聶風不虞有此一着,但覺渾身一麻,當場動彈不得,不禁叫道:“叔叔,你幹什麼?快解開我的穴道啊!” 鬼虎道:“他們……僅為……我而……來,你們……不用……陪我……一起送……死……” 此時,一直出奇沉默的聶人王突然道:“好!我聶人王敬重你是條好漢,但你若讓我出手宰掉你那頭畜生義弟,我更多敬你一分!” 鬼此怎會不明他想出手相助之意?但想及聶風幾經艱苦才把其父制服,隻為阻止他再度殺戮,倘若因自己安危自解其穴道,恐怕再難把他輕易制服,屆時若他再發瘋起來,隻會贻誤蒼生,心中實在不忍,搖了搖頭道:“不……用了,但願……待……杞柔……醒來……後,你們……能代我……好好照顧她,我……我辜負了……她……” 他說罷回望昏躺地上的杞柔,凄然一笑,也許,這已是他最後一次如此望她…… 接着,他黯然轉身向洞口走去,聶風慌忙呐喊:“叔叔,不要!不要啊……” 可是,任憑聶風在身後喊得如何力竭聲嘶,他也沒有回頭! 也許,他本來亦想回頭多看他們一眼,可惜,他已無回頭的餘地! ※※※ 鬼虎甫一出洞,但見泠玉正站在風氏兄弟二人之後,身後更有過百持劍人馬把他重重保護,好不安全!好不威風! 泠玉一見鬼虎,登時眉開眼笑,道:“大哥,我們又見面了。

    ” 鬼虎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像是把他視作死人一般,他的臉容沒有失望,也沒有怨忿,他隻是瞪着風氏兄弟,道:“我……來……了,你們……要殺……便殺吧……” 風清鷹也沒料他會如此爽快,笑道:“鬼虎兄,我兩兄弟與你素無過節,此行并非要取你性命,弄至此番僵局實屬逼不得已,今日隻要你能說出令主子墓地所在,我保證不損你半根毛發!” 泠玉也在旁插嘴道:“是了!大哥,隻要你能把墓穴說出,我放你一條生路又如何?” 生路?泠玉也會放他一條生路?鬼虎苦笑,道:“我……确實……知道主人……葬身……何處,但……絕不會……告訴……你們的……” 風清鷹見其如此堅絕,登時目光如炬,道:“鬼虎,開門見山,今日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别要敬酒不喝喝罰酒!” 泠玉飛揚跋扈,慫恿道:“是呀!大哥,若你觸怒了風大俠,可有你的好受呢!” 泠玉根本就不關心鬼虎會否洩露墓穴所在,他隻是在煽風點火,冀求激戰一觸即發,他要他——死! 鬼虎毫無懼色,道:“那……就……看看……你們……可以把……我怎樣……”說罷身形急展,沉嘯一聲,竟向旁直沖而去! 風清鷹早已注意他的一舉一動,鬼虎一動,他亦即時随之一動,一旁的風清和亦無奈中跟着長兄而動,那過百人馬見二人急動,全都一起動了起來! 轉瞬間,一衆人等盡揮劍朝鬼虎圍攻,頃刻殺聲嘶天…… 聶風和聶人王雖不是親見洞外形勢,在洞内亦把衆人的說話聽得一清二楚! 俟聽得清楚又有何用?父子倆如今穴道被制,隻得幹睜着眼,靜等待結局! 一衆人等在洞口鬥了一會,殺聲便逐漸遠去,聶風愈聽愈是心焦如焚! 就在他空自焦急的時候,地上的杞柔蓦地發出一陣呻吟,逐漸蘇醒過來。

     她緩緩坐起,一雙剪水秋瞳朝四周流轉,卻已不見鬼虎影蹤,驚道:“哎……鬼虎……他……他在哪?” 聶風急道:“鬼虎叔叔已經去了!杞柔姑娘,若你立即替我解開穴道,也許我還來得及助其一臂之力!” 杞柔訝異于一個孩子竟會言要助鬼虎,他有足夠的實力麼?可是也無暇細想,剛想問聶風究竟如何解法,瞿地,一個人從洞外閃了進來,一旁的聶人王喝道:“小心!” 但杞柔剛自蘇醒,驚魂未定,頓給扯着如絲秀發,來人正是泠玉! 原來泠玉自量并非鬼虎敵手,犯不着加入戰圈送死,心想不若進洞捉回杞柔,或許在危急時可以用她威脅鬼虎。

    但其對聶人王父子甚為忌憚,故亦步步為營,誰知進來後見這一老一少穴道被封,又見杞柔意圖相幫,遂即時上前阻止! 泠玉奮力拉扯起杞柔的長發,把她硬拉向後,咬牙切齒道:“嘿,賤人,你總是偏幫外人,真是活得不耐煩啦!”說着一手把杞柔抛向身後,跟着緊盯着聶人王父子道:“又是你們這一老一少,今日遇着我可算你們遭殃!” 聶人王喝道:“若老子穴道未封,你早已碎屍萬段!” 泠玉哈哈笑道:“好狂妄!就讓本少爺先解決這小子再把你碎屍萬段!” 他轉向聶風,陰陰地道:“小子瞧你年紀小小,武藝卻很不錯呢!上次那一腿令本少爺傷得很啊,無論誰曾犯我,我都要他付出代價。

    ”泠玉小氣記恨,說話間已舉刀劈向聶風,但刀勢未去,左腿卻被人緊抱,原來是倒卧地上的杞柔。

    她哀求:“你要殺便殺我好了。

    ” 泠玉“呸”的一聲踢開她,“賤人!用不着争先恐後,橫豎你怎樣也不選我,待你利用價值完畢,我早晚會把你一刀了結,省得你回到村裡把我的事四處張揚。

    ”言罷迅即回刀再劈聶風,但杞柔甚為頑強,又再撲上死命抱着他的腿不放。

    泠玉一個踉跄,身子向前俯沖,撲下之前雙手怆惶在半空發力亂舞,刀柄恰巧打正聶風腰際要穴,聶風登時血氣一暢,穴道頓解。

     但泠玉這道蠻勁委實不輕,聶風解穴之餘,人亦被擊飛撞向身畔之聶人王,兩父子一同翻滾地上! 聶人王被兒子整個身子飛撞,也是全身一震,似乎撞開了不少穴道,但聶風點了他三十六穴之多,也并非一撞便可完全解穴! 聶風迅即彈起欲向泠玉撲去,泠玉見他能夠動彈,不由得大吃一驚,但反應亦甚機伶,他深知此子武功遠勝自己,連忙滾到杞柔那方,以刀抵着她的脖子,喝道:“别過來!” 杞柔已奄奄一息,無力反抗,聶風被逼止步,道:“你太令鬼虎叔叔失望!” 泠玉被一個小孩如此一說,臉上一紅,可是随即化紅為笑,獰笑! “嘿嘿,失望?我如今就立即去令他失望,你别尾随不舍,否則别怪我對她手下無情!哈哈……” 到了這個地步,泠玉甚至連所愛的女人亦可殺,這個他曾一度深愛的女人! 聶風無計可施,惟有眼巴巴看着這頭禽獸挾着杞柔,揚長而去! 他心知泠玉尚要以杞柔為脅,一時三刻不會殺他,眼前急務,還是先去助鬼虎一臂之力再說,然而他這一去,也許會……不!此去之前,他必須先幹一件事! 一念及此,聶風不禁回望聶人王,隻見老父居然在閉目調息。

    他不知自己适才一撞已意外撞開了聶人王不少穴道,如今他其實在全身運功,企圖憑内力沖開穴道! 聶風走到老父跟前,忽地“伏”的一聲,竟向老父下跪! 聶人王雙目一睜,眼見兒子向自己下跪,也是一怔,道:“小子!你不是甯死也要打敗老子,阻止我瘋狂殺戮的嗎?如今又為何如此如此卑躬屈膝?” 聶風雙目隐泛淚光,道:“爹,風兒年紀雖小,但亦知有些事非幹不可,所謂……有所為有所不為……” 聶人王愕然,他猜不透兒子将要說些什麼? 聶風繼續道:“鬼虎叔叔曾舍命救我,如今他身處險境,風兒是誓不能讓他一個戰死的了,隻是風兒此去,恐怕……以後再難有機會侍候爹爹左右……” 聶風說着仰首,凝眸看着聶人王,眼中的淚已狠狠滑下他的小臉,他哭着道:“養育之恩未能報答!爹,請……受風兒一拜!” “哺”的一聲,已向聶人王重重嗑了一個響頭,這一記磕頭聲,聽得聶人王那顆鐵石的心,也要狠狠碎盡! 聶人王喝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小子,你哭哭啼啼的……胡說些什麼?快……快給我起來……”他雖喝令兒子别哭,語氣雖硬,但說着說着,聲音已漸漸開始哽咽,一時間老淚縱橫! 聶人王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當年隻是呱呱堕地的小小物體,就在自己瘋狂殺戮的五年間,已經逐漸懂事,他已開始懂得去選擇自己的路……可是聶人王自己卻仍是渾渾噩噩,漫無目的地去殘殺衆生,他把他生了下來,可對得起這個兒子? 聶風緩緩站了起來,看見瘋了五年的老父首次為自己淚流披面,一直埋于心底的一番話再難按捺,他悠悠道:“爹,你知……道嗎?自從娘親……離開我們後,風兒……一直在想,若有天……爹能回複本性,與風兒重過從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縱然沒有娘親,也較目前的生活……更為甯靜……幸福,可是……”可是?可是如今他要去了,而此去吉兇未蔔。

     聶風無奈地續道:“爹,若風兒此去……不死,誓必回來……等你再過從前的生活,但……若風兒死了,請爹爹……你……” 說到這裡,眼淚流到聶風的小嘴裡,他已泣不成聲,然而時間緊逼,再難久留,他惟有強忍眼淚,咬着牙吐出最後一句說話:“請你……好自珍重!” 他說罷立即掉頭而去,隻怕自己不舍。

     珍重?聶人王笑了,眼淚也流到他的嘴角,他終于笑了。

     五年前,顔盈離他而去時,也是叫他好處珍重,今夜,他的兒子也要離他而去,說的竟然也是一聲珍重!但他可知道老父的心?為父的雖然瘋瘋癫癫,若兒子真的死了,他自己還能怎樣珍重? 眼看着這個出于自己,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稚子仗義而去,聶人王的胸膛忽爾急劇地起伏,潛藏的強橫内力霎時間運遍全身,一直催動着他,催動着他,催動着他…… 他,他,他要爆發! 聶風含着淚剛好走出洞口,洞内蓦地傳出一聲撕天暴吼,吼聲如雷貫耳,甚至蓋過風雪怒嚎,直轟諸天…… 這吼聲之巨、之怒、之狂、之烈,俨如一個沉睡多時的魔神終于蘇醒,将要對世間所有不義作出最後審判! 聶風不期然回頭一望,他還未看見聶人王,已覺一股奪魄氣勢自洞中洶湧而出! 一股森寒勝雪的氣勢,冷得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刀! ※※※ 就在此轟天怒吼發出的同時,鬼虎與風氏兄弟及其門衆早鬥至半裡之外。

     風氏兄弟自從上次失手,這回出劍更是小心奕奕,加上帶來的過百精英紛紛搶前向鬼虎攻擊,簡直強弱懸殊! 但鬼虎素以虎爪取勝,雖僅餘九成功力,但因步法奇詭,不時以“轉”字訣在百多人當中左穿右插,虎爪迳施,且戰且退,依然未呈敗象! 隻是他出手竟帶着半分留情,僅傷對手而不奪命,故風月門衆依舊前仆後繼,陸續而來。

     激戰當中,風清和看似無心戀戰,隻是馬虎出招,風清鷹不禁趨前道:“二弟,你怎麼如此提不起勁?這人僅随其主人短短數年,足可與我們百多風月門衆相持不下,資質極高,必須小心應戰!” 風清和有氣沒氣地答:“也許并非全因其資質高低,而他主人所修的根本便是一門很厲害的武學!” 風清鷹心想有理,道:“既然如此,好!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