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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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聶人王呢?聶風呢?她有否顧及他倆的感受? 女人未及細想,一雙強壯的手已從後将她摟抱着;來人悄無聲息,可見武藝高強。

     顔盈轉臉回望那人,登時開懷嬌笑,喜悅溢于言表,道:“你來了?” ※※※ 屋外,聶風本來在一邊清洗長發,一邊傾聽娘親的琴聲,但琴音忽爾停止,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縱是小孩,亦不免有點忐忑,随即抹乾長發,再跑回屋中看個究竟。

     甫來至父母的寝前,便發覺門帷已然落下,寝室中人影晃動。

     内裡隐約傳出一陣男子的話聲:“盈,你決定了沒有?” 聶風可以肯定此人并非自己之父,這男子的聲音異常沙啞,彷佛骨鲠在喉似的。

     接着他又聽見自己的娘親道:“我決定了!人生本如棋局,當初我千挑萬選,揀了聶人王這隻棋子,殘局幾定,但不打緊,因為……你是我的最後一着!”語氣斬釘截鐵。

     “好!那我們走吧!” 走?走往哪兒?娘親為何要走?難道她想撇下爹爹不要了?她想撇下風兒不要了? 聶風正想叫住娘親,求她不要離去,但“娘”字還未吐出,小小的嘴兒突給一隻手掌牢牢掩着。

     誰?這人是誰? 他本能地掙紮,此人陡地騰身而起,聶風但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已被挾着一起向前飛逸。

     周遭景物随即閃電地向後倒退,此人在半空中的身形快若奔雷,聶風雖因冰心訣之助而為感害怕,但仍拼命使力,以求能掙脫此人的制肘。

     蓦地,聶風感到此人的身子在顫抖着,一顆眼淚乘着撲面風勢,滴到他的臉龐上。

     淚是熱的。

     他立時停隻了掙紮,因為,他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除了父親以外,誰又會為娘親要離去而落淚? 就在此時,這人可能因一時心力交瘁,一個踉跄,與聶風一同跌到草地上。

     翻滾數周,跌勢方止,幸而草地柔軟若綿,聶風才不緻受傷。

     不出聶風所料,此人果然就是他的父親! 隻見聶人王貌若瘋癫,雙目布滿血絲,額上青筋暴現,仰天号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連串的叫喊聲中,他發狂地槌打草地,拳頭密如雨點,把其身旁的野草震得四處飛散,可是仍沒法發心中郁怨,于是再猛然将頭額一下下地撞向地上,登時血流披面! 聶風隻是靜靜的站于一旁,瞧着自己的父親不斷地将憤怒發,一時間不知所措! 他年方六歲,僅是一個無助的小孩,面對如此可怕的情景,除了驚愕之外,還能幹些什麼?“砰砰”之聲不絕于耳,彷佛上天亦會随時倒塌下來;誰又可以真的達到“心若冰清,天塌不驚”之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後,聶人王終于頹然跪在地上,雙手抱着自己鮮血淋漓的額頭,滿臉的血,滿臉的淚,早已混為一團,他猶在抽抽噎噎、自言自語地道:“盈……為了你,我不惜放棄一切,在田間辛勤幹活,更受盡武林同道鄙視,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無人能答,甚至顔盈自己亦不能! “顔盈……”聶人王半癡地擡起頭來,忽然記起自己适才因目睹妻子與人私通,一時情急,深怕被她發現而無地自容,又恐怕她會惱羞成怒,不顧而去;他太愛她了,無論如何亦不能失去這個女人,故此在不知所措之下,才會帶着兒子狂奔,但如今方始驚覺,她不是說要和那男人一起走的嗎?她始終還是要走! 不!她不能走!縱使她與人私通,他亦毫不計較!隻要她能再次長伴左右,守終生,他絕對不會計較! “盈!你不要走!你千萬不要走!我馬上就回來,你一定要等我!” 聶風隻感到父親語無倫次,倏地,自己的身子再被提起,聶人王已抱着他乘風而去。

     ※※※ 太遲了! 當聶人王挾着聶風奔回屋内時,早已人去樓空。

     顔盈芳蹤無覓,空留下她發髻所遺的滿室餘香,聶人王的心立時痛得像要爆開一般。

     窗旁桌上,放着一紙短箋,他怆惶拆開一看,隻見箋上數行小字寫着:“人王:我本不欲如此,可惜你早已令我異常失望,而風兒在你扶掖之下,更是難成大器。

    長痛不如短痛此去後會無期,但願你倆能好自珍重。

    盈字”珍重?到了此時此刻,她還說什麼珍重?她早已置身事外,逃之夭夭! 聶人王的手在狂抖着,他萬料不到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怎麼可能呢? 可是,手中信箋卻又白紙黑字地呈示着那顆變了的心,恍若鐵案如山,欲翻無從!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枉自為她犧牲一切,她卻戀奸熱情,紅杏出牆,難道她心中毫不顧念舊情?他不知道!他隻知道從今以後,他每晚都要獨守在這簡陋的鬥室内,想像她與情夫之間的旖旎風光! 一想及她将要展開如花笑靥,向那男人投懷送抱時,聶人王再自己,即時狠狠把手中的信箋撕至片碎,跟着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淫婦!” 是的!她是淫婦!他痛恨這個淫婦! 妒恨攻心,聶人王漸陷瘋狂,一揮手已将桌上物件盡掃地上,他要将心中的怨恨全部發! 碎聲震天!鄰人聞聲均陸續趕到其屋外窺看,全都在奇怪為何小聶會一反常态。

     最愛是恨! 聶人王隻感到渾身血脈沸騰,一股瘋狂的火在他體内燃燒,不斷驅策着他,要他将案中所有物件搗個稀爛! 聶風驚見如此情景,急忙上前拼命拉着父親,嚷道:“爹!不要呀!” 但聶人王已失常性,反手一記耳光,便重重将聶風掴倒地上,接着一手抽下牆上雪飲……她已不要這個家了,他還要這個家來幹啥? 銜着滿腔妒火,挾着翻江倒海恨意,聶人王仰天狂嚎一聲,向上劈出了這轟天一刀!這積壓多年的一刀! “隆”然巨響!雪飲頓将屋頂一劈為二,刀勁淩厲澎湃,更硬生生把整間屋子逼向左右兩旁倒塌! 一刀,兩斷! 家破,情亡! 這個家,已經被一個女人徹徹底底的毀了! 砂石下,聶風渾然不懂閃避,他已瞧得目瞪口呆,他從沒想過雪飲竟有如此霸道的威力,更從沒想過父親赫然變得如此兇暴可怕! 頹垣敗瓦之中,聶人王仰天狂笑狂哭,北飲狂刀複活了!雪飲也複活了! 夕陽斜照在雪飲的刀鋒上,散發着一般瘋狂的光芒,像在炫耀着雪飲的潛藏威力! 這柄刀,曾經與他出生入死,今天随着難解的因緣,終于回到主人的手中再生! 此時鄰舍們已全部趕來圍觀,衆人皆神為之駭! 聶人王乘着衆人驚駭之間,一邊揮舞雪飲一邊往前疾沖而去。

     “爹!”聶風如夢出醒,于驚愕中拾回魂魄,慌忙從後追趕。

    他一定要追上聶人王,因為娘親丢下父親不理,他已極為可憐。

    倘若他還失去兒子,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故此聶風還是苦苦在聶人王身後窮追不舍,那怕追至天涯? 可是何處方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