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明儀和她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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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劍樓随筆”專欄金庸

    清秀溫雅的容貌、微微眯着的眼睛、笑嘻嘻的表情,那是費明儀給人的初步印象。

    不過我初次見到她,卻是在一個悲劇的場合中。那是她父親,電影導演費穆先生出殡的那天。

    她從父親那裡承受了藝術的才能與氣質,或許,氣質的影響是更加重要的。看過費穆先生《小城之春》的人,再去聽明儀的歌,一定會發現其中有些風格是相同的,文雅而明淨,但并不怎麼戲劇化。這是典型的蘇州氣息吧,如果你到過江南,會想到那些燕子,那些楊柳與杏花,那些微雨中的小船。

    我聽過明儀的許多歌,音樂會中的和客廳中的朋友們,從她才能的初露光華一直聽到她聲音的逐漸趨于圓熟。這次在香港大學與英國赫克特·麥嘉樂(HectorMcCurrach)先生聯合舉行的音樂會,是她的臨别演唱,因為她不久要到歐洲繼續去研習聲學。盡管這天香港情況有點緊張,謠言很多,但終于還是去聽了她的歌,因為,總得再隔很久,才會再聽到她的聲音——她柔潤的歌聲,她風趣的談笑聲。

    這次音樂會中她唱歌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亨德爾清唱劇“猶達·馬加布斯”中的兩首歌,一首巴哈的曲子,以及莫劄特歌劇“費加洛的結婚”中的一曲。第二部是一些抒情曲子。第三部分是法耶與蒂立布斯兩首輕快的短歌,兩首中國名歌,最後應聽衆要求,加唱了一首“陽關三疊”。抒唱比較細膩的中國民歌是她的特長。那些外國歌中,輕快的歌又比感情深沉的歌唱得好。究竟她還很年輕,一生都在花一般的歲月中過去。有一次我們談到藝術與生活的關系,她說,教她唱歌的先生曾開玩笑地責備她結婚太早,“沒有失戀和痛苦的經驗”,以緻表現感情時不夠深刻。這雖是說笑話,然而确是有點道理的。我們當然不希望她真的痛苦,但更加豐富地去生活、去感受,對于她藝術的成熟自然是必要的。

    她曾和我談起今年春間與中英學會的樂團去廣州舉行音樂會的事。從來沒有在這樣大的場面中唱過,一上台,見到中山紀念堂裡上上下下這許多人,心裡緊張得很,唱出來的聲音也有點發顫了,真擔心聽衆會不喜歡她的歌。但一曲唱罷,聽到了熱烈的掌聲,那就放心了,以後就唱得自然而安心。

    她的嗓子很甜,這非常讨好聽衆。當然,盡有比她唱得好的人,而像她那樣一開口就會使人喜歡的天賦,我們卻不常遇到。她有了一切發展藝術生活的好條件,除了一個壯健的身體。如果她能再重三四十磅,我想她的歌一定會更精采。可惜的是她有胃病。她丈夫許先生的胃也不大好,所以他們家裡的米用得極省極省。從經濟的觀點上來看那很好,但從藝術上來說,歌唱的音量和共鳴則不免有點兒缺憾。

    你瞧她身體瘦瘦的,但很健談,和朋友們坐在一起,常會上天下地的連續談幾個鐘頭。前年秋天,我偶然買到一張享德爾“彌賽亞選曲”的唱片,其中女高音艾爾茗·蘇達蓓(ElsieSuddaby)唱的一段IknowthatmyRedeemerliveth,音色和表現方法和她像得不得了。我很高興,連忙請她來聽,她也很是興奮,後來東拉西扯的談得很久。她特别喜歡深紅的顔色,遇到她時,常聽她提到一張紅色與金色的意大利床毯。她這次到歐洲去學唱,希望她回來時,除了聲音中原來的明淨與溫柔之外,再加上一些像她所喜歡的顔色那樣的燦爛與華麗。

    清遠附言:本文網上初查,并未發現其他可供參考對照的版本。文中提到“……今年春間……”,懷疑掉了字,可你不見得瞧得出來,這得很仔細才行。而總的說來,其實還是看這篇文章的你最幸福,因為可以輕輕松松的來享受,不用象我這麼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