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中的武功 孔慶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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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一些數量不少的武俠小說,粗制濫造的武俠小說,确實裡面充滿了無聊的、低級的打鬥,成為一種某種意義上的武打教科書。

    那些書确實産生了不好的影響,所以那些書是使武俠小說被一些人看不起的真正的原因。

     如果有人說,自己不喜歡武俠小說,那是可以理解的。

    前幾年,王朔先生批評金庸小說的時候,他講的一些道理,對于金庸的小說可能是不合适的。

    但是對于其他一些武俠小說,他是擊中要害的。

    王朔先生說,那些武俠小說一上來就沒有理由地亂打一氣,誰跟誰好像都懷着深仇大恨似的,上來沒什麼道理就亂打一氣!我們知道,金庸小說不是這樣的。

    但是确實有一大批小說是那樣的,所以對那些小說來講,王朔先生批評得有道理。

     那麼為什麼武俠迷們普遍地推崇金庸的小說呢?其實,我知道很多讀者,隻喜歡讀金庸的小說,并不喜歡讀其他武俠小說,道理何在?也就是金庸的武俠小說,它抓住了“武”的豐富的内涵,它不是把“武”變成一個打架的展示,用一個藝術術語來說,叫“武戲文唱”。

    金庸就是充分地做到了“武戲文唱”。

    “武戲文唱”本來是一個京劇術語,京劇裡面有武戲,有文戲,那麼優秀的作品,多數是文戲。

    但是武戲裡面也一樣地出大師,比如說,蓋叫天一樣成大師。

    那麼怎麼能夠出大師?如果這個武戲,隻是在台上折跟頭,打把式,這成不了大師的。

    武戲要文唱,武戲要唱出精神,唱出文化來。

    從金庸的作品來看,金庸的“武戲文唱”,他就是做到了把武打給藝術化、道德化、觀賞化。

    如果不這樣,如果你是反藝術的,不好看的;你是反道德的,不合倫理的,那就不會擁有那麼多熱愛他作品的讀者。

    如果我們今天借助視覺藝術的術語,可以說金庸筆下的武打是具有視覺美的。

    這一點,不太容易理解。

     有人說,打架還有什麼視覺美嗎?是不是在美化暴力呢?這一點,我們要抛開具體的道德立場來客觀地看待。

    在人的本性中,是有一種要觀賞力量、觀賞災難的這樣一種潛在的欲望的。

    比如說,我們每個人都不希望自己遇到災難,可是,大家都喜歡看災難片。

    災難片的票房是很高的。

    美國大片演一個地球毀滅,一艘船沉沒,觀衆非常多,都喜歡看那種非常刺激的、非常風險的影片,為什麼?這透露出一種,人性中什麼樣的奧秘?我們一大幫人坐在一個黑暗的大廳裡面,自己很安全,吃着薯條,然後看着銀幕上人家在倒黴,在地震,在山崩、海裂,這是一種人的本性。

    人在他人的災難中,切實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安全感。

    當那個時刻你意識到,啊!俺是生活在幸福之中的!這是人的一種本性。

    就跟看災難,看暴力,本來是合乎人的本能的,但是人要把這個本能,和現實中的道德區别開,你不能在現實生活中,去幸災樂禍,在現實生活中幸災樂禍的這種東西呢,應該在藝術中得到化解。

    而金庸所寫的這種視覺美的武打,就是合乎這樣的審美規律的。

    我們很多人在閱讀金庸作品中的武打場面時,感受到的不是血腥的暴力,不是那種讓人浮躁,讓人想打架的那種感覺。

    沒有人讀了金庸的小說,想出去跟人家打一架。

    我沒有接觸到這樣的讀者,沒有人閱讀的時候,會産生生理上的反感。

    我們如果在現實生活中,看到兩個人打架,如果這兩個人會功夫的話,也許會打得很好看,但多數打架是不好看的,有的時候看到打架,我們會産生生理上的反感。

    如果一個人把另外一個人打得頭破血流,我們會覺得不忍卒睹,特别是女同志會覺得很惡心,絕對不去看它,會本能地捂住眼睛,因為它不美,它會使人生理上惡心。

    這一點,金庸的小說和其他一些作家的小說,是有區别的。

     比如說,古龍也是著名的武俠小說家,但是古龍寫武打的時候,有的時候會故意地渲染一些血腥場面,帶着血腥之氣,這個也未必就是說不對的,這可能有古龍自己的藝術上的考慮,他就是要讓你看一看,這一劍是如何刺進去的,鮮血是怎麼從喉嚨上迸出來的,他也許就要這樣寫。

    但是,中國人的傳統審美習慣,不習慣這樣寫。

    我們看一看中國傳統的藝術,中國的電影,中國的電視,每到出現殘暴場面的時候,我們是把它省略過去。

    我們中國人拍電影,比如說,殺頭場面,刀舉起來,一落,然後下面的場面是省略的,或者銀幕一片紅,代表人頭已經砍下來了,不會讓你看見,切切實實地把那個人頭割下來,這是合乎中國人審美習慣的。

     而其他一些民族的藝術,往往不是這樣的。

    我記得我小時候,一開始,我們看的都是中國電影,比如說,革命烈士受到敵人嚴刑拷打,那個皮鞭舉起來,落下去,沒有看到他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