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風月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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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近了許多,那人來得好快,第三句歌聲未歇,已來到門外。

     三人愕然相顧,突然間砰膨喀喇數聲響過,大門内門闩木撐齊斷,大門向兩旁飛開,一個美貌道姑微笑着緩步進來,身穿杏黃色道袍,自是赤練仙子李莫愁到了。

     阿根正在打掃天井,上前喝問:“是誰?”陸立鼎急叫:“阿根退開!” 卻哪裡還來得及?李莫愁拂塵揮動,阿根登時頭顱碎裂,不聲不響的死了。

     陸立鼎提刀搶上,李莫愁身子微側,從他身邊掠過,揮拂塵将兩名婢女同時掃死,笑問:“兩個女孩兒呢?” 陸氏夫婦見她一眨眼間便連殺三人,明知無幸,一咬牙,提起刀劍分從左右攻上。

    李莫愁舉拂塵正要擊落,見武三娘持劍在側,微微一笑,說道:“既有外人插手,就不便在屋中殺人了!”她話聲輕柔婉轉,神态嬌媚,加之明眸皓齒,膚色白膩,實是個出色的美人,也不見她如何提足擡腿,已輕飄飄的上了屋頂。

    陸氏夫婦與武三娘跟着躍上。

     李莫愁拂塵輕揮,将三般兵刃一齊掃了開去,嬌滴滴的道:“陸二爺,你哥哥若是尚在,隻要他出口求我,再休了何沅君這個小賤人,我未始不可饒了你家一門良賤。

    如今,唉,你們運氣不好,隻怪你哥哥太短命,可怪不得我。

    ”陸立鼎叫道:“誰要你饒?”揮刀砍去,武三娘與陸二娘跟着上前夾攻。

    李莫愁眼見陸立鼎武功平平,但出刀踢腿、轉身劈掌的架子,宛然便是當年意中人陸展元的模樣,心中酸楚,卻盼多看得一刻是一刻,若是舉手間殺了他,在這世上便再也看不到“江南陸家刀法”了,當下随手揮架,讓這三名敵手在身邊團團而轉,心中情意纏綿,出招也就不如何淩厲。

     突然間李莫愁一聲輕嘯,縱下屋去,撲向小河邊一個手持鐵杖的跛足老者,拂塵起處,向他頸口纏了過去。

    這一招她足未着地,拂塵卻已攻向敵人要害,全未防備自己處處都是空隙,隻是她殺着厲害,實是要教對方非守不可。

     那老者于敵人來招聽得清清楚楚,鐵杖疾橫,鬥地點出,徑刺她的右腕。

     鐵杖是極笨重的兵刃,自來用以掃打砸撞,這老者卻運起“刺”字訣,竟使鐵杖如劍,出招輕靈飄逸。

    李莫愁拂塵微揮,銀絲倒轉,已卷住了鐵杖杖頭,叫一聲:“撒手!”借力使力,拂塵上的千萬縷銀絲将鐵杖之力盡數借了過來。

    那老者雙臂劇震,險些把持不住,危急中乘勢躍起,身子在空中斜斜竄過,才将她一拂的巧勁卸開,心下暗驚:“這魔頭果然名不虛傳。

    ”李莫愁這一招“太公釣魚”,取義于“願音上鈎”,以敵人自身之力奪人兵刃,本來百不失一,豈知竟未奪下他的鐵杖,卻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暗道:“這破腳老頭兒是準?竟有這等功夫?”身形微側,但見他雙目翻白,是個瞎子,登時醒悟,叫道:“你是柯鎮惡!” 這盲目跛足老者,正是江南七怪之首的飛天蝙蝠柯鎮惡。

     當年郭靖、黃蓉參與華山論劍之後,由黃藥師主持成婚,在桃花島歸隐。

     黃藥師性情怪僻,不喜熱鬧,與女兒女婿同處數月,不覺厭煩起來,留下一封書信,說要另尋清靜之地閑居。

    徑自飄然離島。

    黃蓉知道父親脾氣,雖然不舍,卻也無法可想。

    初時還道數月之内,父親必有消息帶來,哪知一别經年,音訊杳然。

    黃蓉思念父親和師父洪七公,和郭靖出去尋訪,兩人在江湖上行走數月,不得不重回桃花島,原來黃蓉有了身孕。

     她性子向來刁鑽古怪,不肯有片刻安甯,有了身孕,處處不便,甚是煩惱,推源禍始,自是郭靖不好。

    有孕之人性子本易暴躁,她對郭靖雖然情深愛重,這時卻找些小故,不斷跟他吵鬧。

    郭靖知道愛妻脾氣,每當她無理取鬧,總是笑笑不理。

    若是黃蓉惱得狠了,他就溫言慰藉,逗得她開顔為笑方罷。

     不覺十月過去,黃蓉生下一女,取名郭芙。

    她懷孕時心中不喜,但生下女兒之後,卻異常憐惜,事事縱恣。

    這女孩不到一歲便己頑皮不堪。

    郭靖有時看不過眼,管教幾句,黃蓉卻着意護持,郭靖每管一回,結果女兒反而更加放肆一回。

    到郭芙五歲那年,黃蓉開始授她武藝。

    這一來,桃花島上的蟲鳥走獸可就遭了殃,不是羽毛被拔得精光,就是尾巴給剪去了一截,昔時清清靜靜的隐士養性之所,竟成了雞飛狗走的頑童肆虐之場,郭靖一來順着愛妻,二來對這頑皮女兒确也十分愛憐,每當女兒犯了過錯,要想責打,但見她扮個鬼臉摟着自己項子軟語相求,隻得歎口長氣,舉起的手又慢慢放了下來。

     這些年中,黃藥師與洪七公均是全無音訊,靖蓉夫婦想起二人年老,好生挂念。

    郭靖又幾次去接大師父柯鎮惡,請他到桃花島來頤養天年。

    但柯鎮惡愛與市井之徒為伍,鬧酒賭錢為樂,不願過桃花島上冷清清的日子,始終推辭不來。

    這一日他卻不待郭靖來接,自行來到島上。

    原來他近日手氣不佳,連賭連輸,欠下了一身債,無可奈何,隻得到徒兒家裡來避債。

    郭靖、黃蓉見到師父,自是高興異常,留着他在島上長住,無論怎樣不放他走了。

    黃蓉慢慢套出真相,暗地裡派人去替他還了賭債。

    柯鎮惡卻不知道,不敢回嘉興去,閑着無事,就做了郭芙的遊伴。

     忽忽數年,郭芙已滿九歲了。

    黃蓉記挂父親,與郭靖要出島尋訪,柯鎮惡說甚麼也要一起去,郭芙自也磨着非同去不可。

    四人離島之後,談到行程,柯鎮惡說道:“甚麼地方都好,就是嘉興不去。

    ”黃蓉笑道:“大師父,好教你得知,那些債主我早給你打發了。

    ”柯鎮惡大喜之下,首先便要去嘉興。

     到得嘉興,四人宿在客店之中。

    柯鎮惡向故舊打聽,有人說前數日曾見到一個青袍老人獨自在煙雨樓頭喝酒,說起形貌,似乎便是黃藥師的模樣。

     郭靖、黃蓉大喜,便在嘉興城鄉到處尋訪。

    這日清晨,柯鎮惡帶着郭芙,攜了雙雕到樹林中玩,不意湊巧碰到了武修文。

     柯鎮惡與李莫愁交手數合,就知不是她的對手,心想,“這女魔頭武功之強,竟似不亞于當年的梅超風。

    ”當下展開伏魔杖法,緊緊守住門戶。

    李莫愁心中暗贊:“曾聽陸郎這沒良心的小子言道,他嘉興前輩人物中有江南七怪,武功甚是不弱,收下一個徒兒大大有名,便是大俠郭靖。

    這老兒是江南七怪之首,果然名不虛傳。

    他盲目跛足,年老力衰,居然還接得了我十餘招。

    ”隻聽陸氏夫婦大聲呼喝,與武三娘已攻到身後,心中主意己定:“要傷柯老頭不難,但惹得郭氏夫婦找上門來,卻是難鬥,今日放他一馬便是。

    ” 拂塵一揚,銀絲鼓勁挺直,就似一柄花槍般向柯鎮惡當胸刺去。

    這拂塵絲雖是柔軟之物,但借着一股巧勁,所指處又是要害大穴,這一刺之勢卻也頗為厲害。

     柯鎮惡鐵杖在地下一頓,借勢後躍。

    李莫愁踏上一步,似是進招追擊,哪知鬥然間疾向後仰。

    她腰肢柔軟之極,翻身後仰,肩膀離武三娘已不及二尺。

    武三娘吃了一驚,急揮左掌向她額頭拍去。

    李莫愁腰肢輕擺,就如一朵菊花在風中微微一顫,早已避開,拍的一下,陸二娘小腹上己然中掌。

     陸二娘向前沖了三步,伏地摔倒。

    陸立鼎見妻子受傷,右手力揮,将單刀向李莫愁擲将過去,跟着展開雙臂撲上去,要抱住她與之同歸于盡。

    李莫愁以處女之身,失意情場,變得異樣的厭憎男女之事,此時見陸立鼎縱身撲來,心中惱恨之極,轉過拂塵柄打落單刀,拂塵惜勢揮出,刷的一聲,擊在他的天靈蓋上。

     李莫愁連傷陸氏夫婦,隻一瞬間之事,侍得柯鎮惡與武三娘趕上相救,早已不及。

    她笑問:“兩個女孩兒呢?”不等武三娘答話,黃影閃動,已竄入莊中,前後搜尋,竟無程英與陸無雙的人影。

    她從竈下取過火種,在柴房裡放了把火,躍出莊未,笑道:“我跟桃花島、一燈大師都沒過節,兩位請罷。

    ” 柯鎮惡與武三娘見她兇狠肆暴,氣得目眦欲裂,鐵杖鋼劍,雙雙攻上。

     李莫愁側身避過鐵杖,拂塵揚出,銀絲早将武三娘長劍卷住。

    兩股勁力自拂塵傳出,一收一放,喀的一響,長劍斷為兩截,劍尖刺向武三娘,劍柄卻向柯鎮惡臉上激射過去。

     武三娘長劍被奪,已是大吃一驚,更料不到她能用拂塵震斷長劍,再立即以斷劍分擊二人,那劍頭來得好快,急忙低頭閃避,隻覺頭頂一涼,劍頭掠頂而過,割斷了一大叢頭發。

    柯鎮惡聽到金刃破空之聲,杖頭激起,擊開劍柄,但聽得武三娘驚聲呼叫,當下運杖成風,着着進擊,他左手雖扣了三枚毒蒺黎,但想索聞赤練仙子的冰魄銀針陰毒異常,自己目不見物,别要引出她的厲害暗器來,更是難以抵擋,是以情勢雖甚緊迫,那毒蒺藜卻一直不敢發射出去。

     李莫愁對他始終手下容情,心道:“若不顯顯手段,你這瞎老頭隻怕還不知我有意相讓。

    ”腰肢款擺,拂塵銀絲已卷住杖頭,柯鎮惡隻覺一股大力要将他鐵杖奪出手去,忙運勁回奪,哪知勁力剛透杖端,突然對方相奪之力已不知到了何處,這一瞬間,但覺四肢百骸都是空空蕩蕩的無所着力。

    李莫愁左手将鐵杖掠過一旁,手掌己輕輕按在柯鎮惡胸口,笑道:“柯老爺子,赤練神掌拍到你胸口啦!”柯鎮惡此時自己無法抵擋,怒道:“賊賤人,你發勁就是,羅唆甚麼?” 武三娘見狀,大驚來救。

    李莫愁躍起身子,從鐵杖上橫竄而起,身子尚在半空,突然伸掌在武三娘臉上摸了一下,笑道:“你敢逐我徒兒,膽子也算不小。

    ”說着格格嬌笑,幾個起落,早去得遠了。

     武三娘隻覺她手掌心柔膩溫軟,給她這麼一摸,臉上說不出的舒适受用,眼見她背影在柳樹叢中一晃,随即不見,自己與她接招雖隻數合,但每一招都是險死還生,已然使盡了全力,此刻軟癱在地,一時竟動彈不得。

    柯鎮惡适才胸口也是猶如壓了一塊大石,悶惡難言,當下急喘了數口氣,才慢慢調勻呼吸。

     過了好一會,武三娘奮力站起,但見黑煙騰空,陸家莊己裹在烈焰之中,火勢逼将過來,炙熱異常,當下柯鎮惡分别扶起陸氏夫婦,但見二人氣息奄奄,已挨不過一時三刻,尋思:“若是搬動二人,隻怕死得更快,可是又不能将他們留在此地,那便如何是好?” 正自為難,忽聽遠處一人大叫,“娘子,你沒事麼?”正是武三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