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離合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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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過聽到“情花拗”三字,不禁一驚,猜不出四個女子是誰,倘是黃蓉、郭芙、完顔萍、耶律燕,四人怎會互鬥?說道:“便煩引見一觀,小弟若是相識,當可勸其罷鬥,一同叩見谷主。

    ”那弟子心想反正這四個女子已經被困,讓你見識一下,也可知我絕情谷的厲害,便引四人走進密林。

    果見四個女子分作兩對,正自激鬥。

     楊過和小龍女一見,暗暗心驚。

    原來四個女子立足處是一片徑長兩丈的圓形草地,外邊密密層層的圍滿了情花,不論從哪個方位出來,都有八九丈地面生滿情花。

    任你輕功再強,也決不能一躍而出,縱然躍至半路也是難能。

     小龍女道:“是師姊!”南向而鬥的兩個女子一是李莫愁,另一個是她弟子洪淩波。

    兩人各持長劍,想是李莫愁的拂塵在古墓中折斷後,倉卒間不及重制。

     敵對的兩女一個手持柳葉刀,另一個兵刃似是一管洞蕭,兩人身形婀娜,步法迅捷,武功也自不弱,但和李莫愁相抗總是不及。

    楊過一驚:“是她們表姊妹倆?”這時洪淩波身子略側,穿淡黃衫子的少女回過半面,穿淺紫衫的少女跟着斜身,正是程英和陸無雙。

     四人局處徑長兩丈的草地之中,便似擂台比武或鬥室惡鬥一般,地形有限,不能踏錯半步,這麼一來,武功較差的更是處處縛手縛腳。

    幸得李莫愁兵刃不順手,洪淩波對陸無雙顧念昔日之情,不肯猛下殺手,因此程陸二女雖處下風,還在勉力支持。

     楊過問那領頭的綠衣弟子道:“她們四人好端端的,怎會闖到這圓圈中去打架?”那綠衣人甚是得意,做然道:“這是公孫谷主布下的奇徑。

    我們把奸細逼進情花拗,再在進口處堆上情花,哪還能出來?”楊過急道:“她們都已中了情花之毒麼?”那綠衣人道:“就算沒中,也不久了。

    ” 楊過心想:“憑你們的武功,怎能将李莫愁逼入情花拗中?啊,是了,定是使出帶刀漁網陣絕惡的法門。

    倘若程陸二女再中情花之毒,世上已無藥可救。

    ”當即朗聲說道:“程姊姊,陸姊姊,小弟楊過在此。

    你們身周花上有刺,劇毒無比,千萬小心了。

    ” 李莫愁早瞧出情花模樣詭異,綠衣弟子既用花樹攔路,其中必有緣故,因此一入情花坳後,便低聲囑咐洪淩波小心,須得遠離花樹。

    程英和陸無雙也均乖巧伶俐,如何看不出來?四人料想花樹中不是安有機關陷餅,便有毒箭暗器,這時聽楊過一叫,對身周花樹更增畏懼,向草地中心擠攏,近身而搏,鬥得更加兇了。

     程英和陸無雙聽得楊過到來,心下極喜,急欲和他相見。

    苦于敵人相逼極緊,難以脫身。

    李莫愁卻想隻有殺了兩女,鋪在情花上作墊腳石,方能踏着她們身子出去。

    楊過和小龍女之來,原使她大吃一驚,好在中間有情花相隔,他們不能過來援手,厲聲喝道:“淩波,你再不出全力,自己的小命要送在這兒了。

    ”洪淩波忙應道:“是!”劍上加勁,并力向程英刺去。

     程英舉蕭擋架,李莫愁長劍向她咽喉疾刺。

    陸無雙搶上提刀橫架。

    李莫愁冷笑一聲,長劍微晃,飛起左腿,踢中她的手腕。

    陸無雙柳葉刀脫手飛出,跌入情花叢中。

    李莫愁長劍閃動,向程連刺三劍,程英招架不住,向後急退。

     她隻要再退一步,左腳便得踏入花叢,陸無雙驚叫:“表姊,不能再退。

    ” 李莫愁微笑道:“不能再退,那便上前罷!”說着斜後讓開一步。

    程英明知她決無善意,但自己所站之處實在過于危險,隻得跟着踏前。

    李莫愁冷笑道:“好大的膽子!”長劍抖動,閃出十餘點銀光,劍尖将她上半身盡數罩住了。

     楊過在外瞧得明白,知是古墓派劍法的厲害招數,叫做“冷月窺人”,倘若不明這一招的來龍去脈,十九會盡全力守護上身,小腹便非中劍不可,眼見程英舉蕭在自己胸前削下,忙從地下拾起一塊小石,放在拇指和中指之間,飓的一聲,彈了出去,石子去勢勁急,直取李莫愁雙目。

    便在此時,李莫愁劍尖摹地下指,離程英的小腹已不過數寸。

    她鬥見石子飛到,不及挺劍殺敵,隻得回劍擊開石子。

     楊過所使的正是黃藥師傳授的彈指神通功夫,但火候未到,隻能聲東擊西,引敵回救。

    倘使黃藥師親自出手,這顆石子便擊在李莫愁劍上,将長劍震落或震開,那就萬元一失,但也虧得當時傳了楊過這手功夫,他晚年所收的女弟子方始保住了性命,縱然如此,楊過和程英都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莫愁見程英這一下死裡逃生,本來白嫩的面頰吓得更是全無血色,知她心神未定,喝道,“又來了!”長劍抖動,仍是這一招“冷月窺人”。

    程英學乖了,知她此招攻上盤是虛而攻中盤是實,當即蕭護丹田。

    哪知李莫愁詭變百出,劍尖果然指向程英丹田,跟着欺近身去,左手食指伸出,點中了她胸口的“玉堂穴”。

    程英一呆之際,李莫愁左腳橫掃,先将陸無雙踢倒,跟着足尖又點中了程英膝彎外側的“陽關穴”,這幾下變招快速無比,霎時間程陸二人齊倒,楊過欲待相救,已然不及。

     李莫愁抓起程英背心,奮力遠抛,跟着又将陸無雙擲去,喝道:“淩波,踏在她二人身上……”話猶未畢,楊過已縱身而入,伸左臂接住程英,跟着又向前躍。

    程英胸口與腿上雖被點了穴道,雙臂無恙,當即抱住了陸無雙,叫道:“楊大哥,你……”她對楊過本來一往情深,此時見他不惜踏人情花叢中,舍身相救,更是難以自己。

     楊過接住二女後倒退躍出,将她們輕輕放在地下。

    程英左腿麻木,立足不穩,小龍女給她解了穴道。

    三女一齊望着楊過,隻見他褲腳給毒刺扯得稀爛,小腿和大腿上鮮血淋漓,不知多少毒刺刺傷了他。

    程英眼中含淚,陸無雙急得隻說:“你……你……不用救我,誰教你這樣?”楊過朗笑一聲,道:“我身上情花之毒未除,多一點少一點沒甚麼不同。

    ” 但人人都知,毒深毒淺實是大有分别,他這麼說,隻是安慰眼前這三個姑娘而已。

     程英含淚瞧着楊過右手空袖。

    陸無雙又叫:“傻蛋,你……你的右臂呢?怎麼斷了?”小龍女見二女對楊過極是關懷,頃刻間已将她二人當作是最好的朋友看待,微笑道:“你怎麼叫他傻蛋,他可不傻啊?”陸無雙“啊”了一聲,歉然道:“我叫慣了,一時改不過口來。

    ”和程英對望一眼,道:“這位姊姊是?”楊過道:“那就是……”程英接口道:“那定是小龍女前輩了。

    ” 陸無雙道:“是了。

    我早該想到,這樣仙女般的人物。

    ”程陸二人以前見楊過對小龍女情有獨鐘,心中不能不含妒念,此刻一見,不由得自慚形穢,均想:“我怎能和她相比?” 陸無雙又問:“楊大哥,你手臂到底是怎生斷的?傷勢可全愈了麼?” 楊過道:“早就好了。

    是給人斬斷的。

    ”陸無雙怒道:“是哪個該死的惡賊?他定然使了卑鄙的好計,是不是?是那萬惡的女魔頭麼?” 忽然背後一個女子聲音冷笑道:“你這般背後罵人,難道便不卑鄙麼?” 陸無雙等吃了一驚,回過頭來,隻見說話的是個美貌少女,正是郭芙。

    她手持劍柄,怒容滿面,身旁男男女女站着好幾個人。

     陸無雙奇道:“我又沒罵你,我是罵那斬斷楊大哥手臂的惡賊。

    ” 刷的一響,郭芙長劍從鞘中抽出了一半,說道:“他的手臂便是我斬斷的。

    我賠不是也賠過了,給爹爹媽媽也責罰過了,你們還在背後這般惡毒的罵我……”說到這裡,眼眶一紅,心中委屈無限。

     原來武三通、郭芙、耶律齊、武氏兄弟等在小溪中避火。

    待火勢弱了,才緣溪水而下;和黃蓉及完顔萍、耶律燕相遇,便到絕情谷來。

    一行人比一燈、楊過等早到了半日,隻是在谷前谷後遍尋天竺僧和朱子柳被困之處不獲,耽擱了不少時光。

    至于李莫愁師徒和程英姊妹進入絕情谷,卻均是被周伯通童心大發而分别引來。

     當下黃蓉、武三通等向一燈行禮,各人互相引見。

    程英從未見過黃蓉,但久聞這位師姊的大名,一直十分欽仰,當下恭恭敬敬的上前磕頭,叫了聲:“師姊!”黃蓉從楊過口中早知父親暮年又收了個女徒,這時見她豐神秀美,問起父親,得知身體安健,更是歡喜。

     守在林旁的綠衣弟子見入谷外敵會合,聲勢甚盛,不敢出手攔阻,飛報裘千尺去了。

     郭芙和陸無雙怒目對視,心中互相憎恨。

    郭芙聽母親吩咐,竟要對程英長輩稱呼,更是不喜,那一聲“師叔”叫得異常勉強。

     楊過和小龍女攜手遠遠的站着。

    楊過向小龍女臂彎中抱着的郭襄瞧了一眼,說道:“龍兒,把這女孩兒還給她母親罷。

    ”小龍女舉起郭襄,在她頰上親了親,走過去遞給黃蓉,說道:“郭夫人,你的孩兒。

    ”黃蓉稱謝接過,這女孩兒自出娘胎後,直到此刻,她方始安安穩穩的抱在懷裡,這份喜悅之情自是不可言喻。

     楊過對郭芙朗聲說道:“郭姑娘,你妹子安好無意,我可沒拿她去換救命解藥。

    ”郭芙怒道:“我媽媽來了,你自然不敢。

    你若無此心,抱我妹妹到此來幹麼?”按照楊過往日的脾性,立時便要反唇相稽,但他近月來疊遭生死大變,于這些口舌之争已不放在心上,隻淡淡一笑,便和小龍女攜手走開。

     陸無雙向郭襄看了一眼,對程英道:“這是你師姊的小女兒嗎?但願她長大以後,别耍橫蠻刁惡才好。

    ”郭芙如何聽不出這句話是譏刺自己,接口道:“我妹妹橫蠻不橫蠻,幹你甚麼事?你說這話是甚麼用意?”陸無雙道:“我又沒跟你說話。

    橫蠻刁惡之人,天下人人管得,怎能不幹我事?”在陸無雙心坎兒裡,念茲在茲的便隻楊過一人。

    她和程英見楊過手臂被郭芙斬斷,原是一般的心痛惱怒,但她不如表姊沉得住氣,雖在衆人之前,仍是發作了出來。

    郭芙大怒,按劍喝道:“你這跛腳……”黃蓉喝道:“芙兒,不得無禮!” 便在此處,隻聽得遠處“啊”的一聲大叫,衆人回過頭去,但見情花叢中,李莫愁将洪淩波的身子高高舉起,這一聲喊叫便是洪淩波所發。

    衆人忙于厮見,一時把隔在情花叢中的李莫愁師徒忘了。

    陸無雙驚叫:“不好,師父要把師姊當作墊腳石,快,快想法子救……”衆人一楞之間,隻見李莫愁已将洪淩波擲出,摔在情花叢中,跟着飛身躍出,左腳在洪淩波胸口一點,人又躍高,雙腳甩起,右手卻抓住洪淩波又向外擲了數丈,然後再落在她身上。

     她兩次落下借力,第三次躍起便可落在情花叢外,她生怕黃蓉等上前截攔,躍出的方位和衆人站立之處恰恰相反。

    她縱身又要躍起,洪淩波突然大叫一聲,跟着躍起,抱住了她左腿。

    李莫愁身子往下一沉,空中無從用力,右腳飛出,砰的一聲,踢中洪淩波的胸口,這一腳好不厲害,登時将她踢得髒腑震裂,立時斃命,但洪淩波雙手仍是牢牢抱住她左腿不放,兩人一齊摔下,跌落時離情花叢邊緣已不過兩尺。

    然而終于相差了這兩尺,千萬根毒刺一齊刺進了李莫愁體内。

     這一變故凄慘可怖,人人都是驚心動魄,眼睜睜的瞧着,說不出話來。

     陸無雙感念師姊平素相待的恩情,傷痛難禁,放聲大哭,叫道:“師姊,師姊!”楊過想起當日戲弄洪淩波的情景,也不禁黯然神傷。

     李莫愁俯身扳開洪淩波的雙手,但見她人雖死了,雙眼未閉,滿臉怨毒之色。

    李莫愁心想:“我既中花毒,解藥定須在這谷中尋求。

    ”待要繞過花堆,覓路而行,忽聽黃蓉叫道:“李姊姊,請你過來,我有句話跟你說。

    ” 李莫愁一愕,微一躊躇,走到數丈外站定,問道:“甚麼?”暗盼她肯給解藥,至少也能指點尋覓解藥的門徑。

     黃蓉道,“你要出這花叢,原不用傷了令徒性命。

    ”李莫愁倒持長劍,冷冷的道:“你要教訓我麼?”黃蓉微笑道:“不敢。

    我隻教你一個乖,你隻須用長劍掘土,再解下外衫包兩個大大的土包,擲在花叢之中,豈不是絕妙的墊腳石麼?不但你能安然脫困,令徒也可絲毫無傷。

    ” 李莫愁的臉自白泛紅,又自紅泛白,悔恨無已,黃蓉所說的法子其實毫不為難,隻是惶急之際沒有想到,以緻既害了世上唯一的親人,自己卻也擺脫不了禍殃,不由得恨恨的道:“這時再說,已經遲了。

    ”黃蓉道:“是啊,早就遲了。

    其實,這情花之毒,你中不中都是一樣。

    ”李莫愁瞪視着她,不明白她言中之意。

    黃蓉歎道:“你早就中了癡情之毒,胡作非為,害人害己,到這時候,嗯,早就遲了。

    ” 李莫愁傲氣登生,森然道:“我徒兒的性命是我救的,若不是我自幼将她養大,她早已活不到今日。

    自我而生,自我而死,原是天公地道之事。

    ” 黃蓉道:“每個人都是父母所生,但便是父母,也不能殺死兒女,何況旁人?” 武修文仗劍上前,喝道:“李莫愁,你今日惡貫滿盈,不必多費口舌、徒自強辯了。

    ”跟着武敦儒、武三通,以及耶律齊、耶律燕、完顔萍、郭芙六人分從兩側圍了上去。

     程英和陸無雙分執蕭刀,踏上兩步。

    陸無雙道:“你狠心殺我全家,今日隻要你一人抵命,算是便宜了你。

    不說你以往過惡,單是害死洪師姊一事,便已死有餘辜。

    ”郭芙回頭向陸無雙望了一眼,冷笑道:“你拜的好師父!” 陸無雙瞪眼以報,說道:“一人便有天大的靠山,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别學這魔頭的榜樣!” 李莫愁聽陸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