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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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兩眼發紅。

    女兒有些膽怯地繼續說:“水山哥開始也是動員說服他們借,可是他們高低不肯,還說不好聽的,把水山哥惹火啦,才那末做的……” 黨支部書記的心完全被震撼了。

    沉默了片刻,他放下碗筷,帶氣地質問女兒:“那末你呢,玲子!你以為這末做對嗎?”春玲垂下頭,手撫弄着衣角,内疚地說:“不對,我知道錯啦!” “為什麼當時不制止?”父親追究道。

     “是我不懂事。

    ”春玲說着擡起頭,“爹,也不能全怪我,人家水山哥是黨支委。

    ” “你還有理!”振德教訓道,“你不是個黨員?對工作能抱這種态度?水山要負主要責任,他脾氣不好,有缺點,要是有人說着他些,他不會這末做。

    可你——春玲,你的責任心哪去啦?還強調什麼客觀!” “爹,”春玲難過地歎口氣,忽閃着大眼睛,“是我不對,樂意受批評。

    ” 振德見女兒知痛了,緩和下口氣說:“玲子,幹工作可不能憑出一時的氣。

    你還年輕,有些事想得簡單,可不能老這末下去。

    你老實對爹說,心裡對水山的做法,是不是有點同意,嗯?” “是。

    ”春玲誠心承認道,“我當時覺得有些不合政策,可見水山哥整了那些老頑固一頓,也感到開心。

    ”“快說說,”指導員着急地問,“為這事村裡出了哪些謠言?” “爹,你聽誰說過?”春玲有些驚異地看着父親那焦慮的目光。

     “剛到家,哪有人告訴;不過,我猜想一定有不好的影響。

    快說吧!” 江水山逼迫老中農借糧一事,越傳越廣,漸漸被一些心懷不滿的人傳走了樣,流言蜚語在全村泛濫着。

    聽吧—— “江水山用手槍指着孫守财和老東山的頭,逼他們交出所有糧食,不交就槍斃!” “民兵隊長下令啦,所有中農都要把糧食拿出來。

    不拿,民兵就去抄家。

    ” “共産黨是鬥了地主整富農,地富完了掃中農。

    ”“要共産啦!江水山宣布山河村要無産階級革命,家家戶戶所有的東西都充公。

    都要當江任保啦,伸腿等吃吧!”“不要怕沒飯吃啦,馬上要共産,聞着誰家有香味,望着誰家煙筒冒煙,就到誰家吃飯……” 在這些風言讕語煽惑下,一部分中農昏了頭,有的藏東西,有的把好東西做着吃,趁還沒“共産”,先撈個肚子享福。

    振德聽完女兒的陳述,沉重地問:“你們做了哪些工作?”“開會解釋過,在廣播台上宣傳過。

    可是有些人還不信。

     水山哥說那是少數落後分子,不用理他們……”振德沒等春玲說完就站起身來。

     “爹,這末晚啦,你累了一天一夜,明早再說吧!”女兒心疼地要求道。

     “不能遲延!”黨支書語氣嚴肅地說,“不馬上糾正,事情要鬧大。

    立時開支委會。

    ” “那也等吃完飯呀!”春玲近似苦求了。

     振德顧不及回答,大步出了門。

     指導員曹振德一步高一步低地在墨黑的村道上走着。

    由于他的眼睛本來就有毛病,加上從昨晚出發運送軍用物資,往返急行了一百四十多裡,天熱上火,又無片刻閉眼,眼睛紅而發痛,視力不好;這時他又心急步快,好幾次差點被石頭絆倒。

     他來到江水山家,水山不在。

    他安慰水山母親睡下,朝村東南山根趕去。

    振德估計水山沒睡下,一定又是去公糧倉庫查崗了。

    振德剛到南場上,聽到對面響起歡快的《解放軍進行曲》的哼哼聲,就停下叫道:“水山,水山哪!”歌停了,人影大步走過來。

     “振德叔,回來啦!”江水山叫着趕到振德面前。

    在無月的星空下,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孔。

    他興奮地說:“指導員,勝利啦!嘿,你走後我們打了個大勝仗,繳獲可多啦!”“嗯,‘勝仗’,我聽說啦!” 水山沒聽出對方話裡所含的反意,晃着手說:“玲子妹告訴你啦,好快的‘号外’!這下可解決了大問題,有法子幫助缺吃戶度荒啦!” “水山,你是跟誰在打仗?”振德壓着火氣問道。

    “反動派呀!” “對地主蔣殿人那樣做,問題不大。

    我是問你,還和誰‘打仗’了?”指導員嚴肅地說。

     “對,我強制過幾戶老中農。

    ”水山輕松愉快地回答,“這個,我有錯誤,我準備受處分。

    ” “這末簡單就完了嗎?” “不完還要怎麼樣?”民兵隊長有些奇怪。

     “水山,你犯下了大錯誤!” 江水山不單是從字眼裡,而是更從對方的嚴重口氣裡,聽出了黨支書的意思。

    他愣怔一霎,迷惑地說:“難道還有什麼大事?大不了是對那幾家中農态度不對頭……”“不單單是幾家!”曹振德插斷他的話,“水山!你違反了黨的政策,損害了革命工作!” “違反政策是錯誤,我甘心受處分。

    ”江水山誠服地說,但又反駁道,“指導員,說我損害革命工作我不心服。

    你是聽那夥落後家夥講一些怪話,就看得了不起啦!那沒有什麼,貧雇農是多數。

    ” “你這是傻話!”指導員爆發了怒火,“你怎麼能把黨的政策和革命工作分開?象你這樣不分界限地亂搞一氣,還能團結群衆嗎?你以為借出點糧食就是勝利,你可不想想,中農受了打擊,對我們生兩條心,這對革命有多大損失!實在話,水山!你這末做不惟不是勝利,是失敗,失敗!” 江水山愣了一霎,扭過頭望着南山的輪廓,嗓子沙啞地說:“怎麼說吧,對那些頑固分子我有氣。

    他們是中農不假,可是他們一心想發财。

    多少同志在前方和敵人拼死拼活,為解放人民流血斷頭,這些頑固分子卻安穩地過好日子,還有怕變天的思想,看不起我們的政府!我們有困難叫他們幫點忙都不幹。

    指導員,看我不行就撤我的職吧。

    我江水山為革命流過血,還準備豁上這顆頭,可是咽不下頑固分子這口氣!” 水山越說越氣憤,越激動,最後聲音都顫抖了。

     曹振德看着他那高大的身軀,右臂有力地揮動,左面空洞洞的衣袖耷拉着,心裡禁不住發熱,氣全消了。

    他拉水山到場邊的草埂上坐下,沉思了一會,感慨地說:“水山,你的心大叔明白。

    論說,你勞累了一天,受了那末多氣,我該安慰安慰你才是。

    你也知道我,難道大叔遇到這些事就沒有氣嗎?有,也不比你少些。

    你對蔣殿人的作為,也是不正确的。

    咱們不能用那種方法。

    發現了他場上的破綻,就該叫上蔣殿人,當場搬草挖地窖,使他沒話好說。

    可你為了出氣,憎恨地主的态度,就……好,蔣殿人畢竟是地主,又那末死皮賴臉,做就做了,群衆也不大反感,還有不少人拍手,所以我沒多說話。

    可是你對老東山、孫守财他們,那就錯了。

    我也知道,你對他們也講道理,他們不聽,惹你火了才來硬的,而且最後也沒怎樣他們。

    不行,就這一點也不行!他們是中農,是咱無産階級革命的幫手。

    中農占人口很多,雖說富裕的居少數。

    不假,他們有些人很落後,有怕變天的思想。

    可是他們是勞動人,受過舊社會的壓迫。

    咱們多教育、說服,他們能跟共産黨走,是革命的力量。

    你想想,逼他們借出點糧食事大,還是叫人家說共産黨說話不算數、說團結中農又動強迫得罪了中農事大?水山,對自己人和對敵人,完全是兩碼事。

    這一點含混不得。

    你說我的話對嗎?” 江水山舒了口氣,深深地點頭。

     “水山哪,大叔喜歡你為革命拼死拼活的勁頭,這是對的,好!”振德深情地說,“不過你也要當心,幹事決不可憑一時的火氣,由自己的性子去幹。

    這末幹,往往本是一番好心,拼着一身不顧,反倒落個不好,對革命沒益處,甚至有害處。

    水山哪,革命的事不簡單!咱們做共産黨員的,不單要學會黨教給咱們的動槍的本領,還要學會黨教咱們動腦筋的辦法。

    這兩樣缺一樣都不成。

    ” 江水山沉默着,靜靜地坐着。

     “這個彎你一下子不一定轉過來,慢慢你會懂的。

    對黨的政策,我也學得不好,今後要加勁。

    ”指導員又思忖着說,“村裡起了謠言,鬧得一些人惶惶不安,要馬上糾正。

    ”江水山提起精神:“怎麼幹?今夜就來!” “馬上就開支委會,大夥商議一下。

    不過,”黨支部書記十分肯定地說,“這個是一定的,把不是出于自願借出的那幾家的糧食,退給他們。

    ” “退糧?”水山驚訝地瞪起眼睛。

     “對,一粒不少,全部退回!”振德決斷地說道。

    江水山用力地搖着頭:“退糧不行,我不同意!好容易從他們那裡挖出來,再退回去?不行!那些缺吃的人家,孩子吃野菜病了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