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關燈
武裝!”明軒贊歎道,“玲姐,你們上哪去?” “有點事。

    你倆快回家吧,飯在鍋裡。

    ”春玲吩咐道。

    明生瞪着眼睛看一霎,說:“不對,姐你哄人。

    你要去當兵,我也去!” “哪裡去當兵?”春玲笑着,“是去工作。

    ” “水山哥,你說?”明生望着江水山。

     “打反動派。

    ” “上戰場?”明生追一句。

     “是啊。

    ” 明生放下野菜簍子,拉着春玲的胳膊,着急地說:“姐,你去,我也去!領着我……” “哎呀,看你急的!”春玲安慰他,“不是上前方。

    ”“不,水山哥不哄人。

    姐,你走了,丢我在家,我不幹!我也去打反動派!”明生急哭了。

     “嗳呀,明生!離姐就不活了?你可真有出息!”玉珊笑着說,“俺們是去向地主算賬呀,傻孩子!再哭我不要你當廣播員啦!” “你還不知道水山哥的脾氣?他不是管什麼工作都叫打反動派嗎?”春玲看一眼水山。

     “對啦!”明生含着淚笑了,“玉珊姐,我不哭,沒哭,還要我吧!要我,啊?” “真不害羞,一時哭一時笑,咱可不敢要你。

    ”尖嘴閨女逗弄他,“到時廣播着勝利消息,你哇一聲哭了可不糟啦!”“姐,你給求個情!”明生求助。

     “好,你玉珊姐要你,一準要。

    ”春玲說,“你們回家吃飯吧,幹一上午活,肚子叫啦!” “沒叫,姐!你聽聽。

    ”明生挺着肚子。

     “我聽到啦,剛叫過。

    ”春玲把菜簍給他往胳膊上套好,“快回家吧!” “那好,我送回菜再來。

    ”明生飛快地跑了。

     弟弟剛走,哥哥又上來了。

    明軒把鋤頭和槍一樣貼身豎着,朝水山大聲喊道:“報告隊長!兒童團長能參加戰鬥嗎?”江水山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贊歎道:“好小夥子,夠勁!回家武裝起來,目标,地主蔣殿人家!” “是!”明軒向後轉,箭一般地奔出去。

     這弟兄倆可夠快的,江水山他們剛進蔣殿人的胡同口,他們已喘籲籲地趕上來了。

     明軒扛着紅纓槍。

    明生跑到就嚷:“姐,你們都有槍,我呢?”他張開兩隻空手。

     新子掏出顆手榴彈給他。

    春玲忙說:“這可不能鬧着玩……”可是仔細一看,她就放了心。

     明生興奮地接過手榴彈,又晃着叫道:“怎麼這手榴彈這末輕呀?哎,和玉珊姐的也不一樣。

    ” “你小,重的扔不遠。

    你那個打起來,比我的還響。

    ”尖嘴閨女畢竟會說話。

     明生把線繩褲腰帶解下來束在外面腰上,将練習用的木頭手榴彈學着水山别手槍的樣子插在身前。

    他一手抓着手榴彈的柄,一手提着褲子,雄赳赳地跟在人們的最後頭。

    蔣殿人聞聲擡起頭,望着進來的武裝人員一時呆住了,但很快以滿臉笑紋掩蓋了驚懼的神色。

    他客氣而親熱地招呼道:“啊,水山來啦!還有青婦隊長……快進屋坐吧!” 江水山跨過門檻,春玲幾個堵住門口。

    水山掃了蔣殿人一眼,說:“我們來有公事。

    ” “啊,幹兒子,真希罕哪!水山,有事坐下說吧!”蔣殿人的胖老婆從裡間迎出來,“水山哪,你媽好嗎?唉,這些天也沒去看看老妹子,真想啊!” 胖老婆話音剛落,蔣殿人立刻接上道:“是啊,水山他媽的身子,就為水山他爹的死鬧壞的。

    唉,那年月鬧革命,真是把頭揣在懷裡。

    我和水山爹遭的那個風險,如今想起還寒心。

    ” “誰說的不是……”“這些還是留下再說吧!”江水山打斷胖老婆的話。

    他鎮定地說:“你們是地主,政府的法令也該知道。

    來幹脆的吧,把埋伏下的所有财物、糧食交出來!”蔣殿人一愣,大驚失色地說:“水山哪,這可是笑話!我幹過革命,以奉公守法為本分,我的所有家當不都在上次交公了嗎?” “真的都交了嗎?”春玲盯着他。

     “我長這末大,不知瞎話怎麼說的。

    ”蔣殿人沉着而老實地垂手彎腰,“在清算的時候,你們不是屋裡屋外都搜了嗎?”春玲搶上一步,大聲質問:“我問你,蔣殿人!你南場上那個草垛有多少年啦,怎麼會有麥粒的?” 蔣殿人渾身一震,急忙回駁:“這是哪有的事?”“有人看到啦!”新子說。

     “誰撒這個謊啊!”胖老婆喊道,“那可喪天良啊!”“要把麥子給你們看看嗎?”春玲追逼一句。

     蔣殿人搖頭:“麥子有的是。

    你們能指出人來嗎?”他是探測虛實。

     “冷元大爺親眼見的!”玉珊的嗓子又尖又響。

    胖老婆張了幾張嘴,忽然抹着鼻涕叫道,“嗳喲喲,冷元大兄弟!你在俺們家這多年,可沒虧待你呀!你一個人幹活,俺養着你全家。

    你不感恩倒也罷了,何苦恩将仇報,坑害好人呀!” “呸!”春玲氣得啐了一口,臉兒透紅,“我大爺的腰都叫你們壓彎了,血叫你們吸幹了!你還有臊臉瞎喳喳!我問你,你們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住的蓋的,都是哪來的?啊!”“說,你這地主婆!”明生趕緊跟上來。

     蔣殿人在緊張地考慮着對策,苦思退兵之計。

    聽到春玲這一說,他怕把給他當過三十年長工的曹冷元找來。

    這樣一來将把事态鬧大,象去年土地改革一樣,形成對他的控訴會。

    他猜測江水山領着兩個閨女一個“瞎子”和兩個毛孩子,冒冒失失闖進來,無非是借着興許是他昨夜急着躲避巡夜的民兵撒在草垛邊上的麥粒,想詐他一下。

    于是,他平心靜氣地說:“民兵隊長,青婦隊長!不要去追究那些啦。

    我蔣殿人要真窩藏糧食不交公,那真不是人。

    你們要不信,看看我家吃的飯。

    ” 胖老婆立刻掀開鍋蓋,白色的蒸氣冒上空間。

     鍋裡是一片粗糠拌野菜。

     “你們當幹部的親眼瞅瞅吧,是人還有藏着糧食不吃,吃狗食?”胖老婆悲憐地說,要将鍋蓋蓋上。

     “等等!”春玲喝住她。

    因為姑娘以主婦的敏銳,從濃烈的野菜味中嗅辨出一種别的氣味。

     春玲上去拿過鏟子,把鍋篦簾向旁邊一掀,底下露出白生生的東西。

     “大米!”明生叫道。

     在一旁怒視地主夫妻的江水山,突然聚起額上的粗皺紋,從牙齒縫裡噴出來:“媽的,你們還有什麼話說!”蔣殿人捶着心口道:“不瞞你們,是我身子不好,老婆留點米,可再也沒有啦……” “媽,我要吃的。

    ”蔣殿人家十二歲的男孩子,從外面跑進來。

     胖老婆喝道:“吃什麼,吃!窮根,就知道吃!”孩子哭叫道:“我要吃,吃餅。

    ” “呸,哪來的餅!”胖老婆慌忙喝斷孩子。

     “怎麼沒有,你夜裡烙的那末些……” “混帳東西!”胖老婆大怒,趕上要打。

     春玲冷笑道:“你别來這一套,遮不住醜啦!” 那孩子連忙改嘴:“沒有餅,俺媽夜裡沒烙餅。

    ” 蔣殿人臉色蒼白了,頹唐地坐到鍋竈台上。

    但他馬上又鎮靜地說:“我向政府坦白,總共留下五十斤麥子、二十斤米……” “住嘴!”江水山眼睛裡迸發着火星,厲聲喝道,“蔣殿人!我們已經掌握了你的底細,趕快把全部财物、糧食交出來!”蔣殿人平靜地微笑着:“水山,這是沒影的話。

    我入過黨,當過村長;雖說是地主,可也有點見識。

    哪個有良心的,能眼看大夥少吃的,自己把糧食埋地下?” 在江水山眼中,他這笑是擎戈舞刀的挑戰。

    他一步沖到蔣殿人跟前,怒道:“你有良心?你有反動派的良心!要是我們找出來怎麼辦?” “你們要是在我家翻出藏着一點東西,蔣殿人願請死罪!”他發誓了。

     “你把東西藏嚴了,當然翻不到!”春玲憤慨地說。

    蔣殿人把兩手一攤:“這就不好辦了!我說沒有,你們說有;叫你們找,你們又不找。

    這叫我奈何呀?” “說!你南場上藏糧沒有?”新子亮着大槍威吓道。

     明生緊跟着晃着木頭手榴彈,發出警告:“再不說我甩啦!”由于他兩手隻顧去示威,忘記沒束褲帶,褲子滑了下來。

    玉珊忍住笑,拍了一下他的光屁股。

    明生無暇理會,把她的手擋開了。

     蔣殿人無可奈何地說:“我說你們不信,好,算我場上草下有糧食,你們去找吧!” “不去。

    ”新子、玉珊剛要走,被水山喊住。

    他朝蔣殿人說:“你這是什麼話?糧食、财物是你——地主分子剝削人民的,你該老老實實還給人民。

    共産黨不是搶你,明白嗎?”“這就難了,我不知道哪兒藏着東西。

    ”蔣殿人彎下腰,要撒賴了。

     江水山氣炸了。

    他抓着蔣殿人的衣領把他揪起來,喝道:“你這個反動派!到底交不交出來?” 蔣殿人反抗道:“江水山!你敢随便打人?” “罪證俱在,對反動派要革命!”水山斬釘截鐵地回答。

     胖老婆哭喊:“江水山,救過你爹的命都忘啦!”江水山把蔣殿人猛地推出去,氣宇軒昂地說:“共産黨員的兒子不和反動派留情!” 蔣殿人倚在牆上,小眼睛仇恨地瞪着,惡毒地說:“你們共産黨,就這末翻臉不認人!” 江水山噴地拔出手槍,向大腿上一擦——嘩啦一聲,子彈上了膛。

    他臉色鐵青,前額上被蔣子金刀砍的月牙形傷疤,象血一樣閃着紅光。

    他深惡痛絕地說:“你他媽的敢糟蹋我們黨!老家夥,叫你嘗嘗革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