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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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殿人,又是這個江水山親自打死的。

    最令馮寡婦怒發沖天的,是她給老東山跳神治病,差點叫江水山槍斃了。

    事過後老東山不惟不答她的人情,也不再找她上神了。

    她的神龛樓子不叫曹振德阻攔,也将被江水山砸爛。

    這件事發生後,沒有人再登她神巫女的門了,香案的煙火斷了,吃不上供奉求神的好東西了。

    如此等等,前前後後,仇上加恨,恨上添仇,使巫婆兼破鞋的女人,怒氣塞胸,牙根咬倒,即是江水山死了,她也要把他咬幾口。

    不料,真是蒼天顯靈,災禍降到她馮寡婦的仇人身上,看看他江水山怎麼下場! 孫俊英的話剛落,馮寡婦的沙嗓子就響了:“哼,那才是個人面獸心的家夥哪!正經的老婆不娶,專門尋野食。

    他對我那末兇,就是為我沒叫他上炕頭……”馮寡婦得意忘形,信口雌黃,見人們對她的話并不感興趣,就伸高兩手喊道:“江水山草雞了不敢來,咱們就上他家去!吃他的飯,喝他的水,等他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鬥!” “對!上他家等着。

    ”幾個婦女附和着。

     孫俊英想,找到江水山家去,就不象是開會了,事過後她要受連累。

    于是她叫道:“不要去啦!他家那破草房,還盛不下咱們這些人呢!我派人去他家等他了,江水山一回家,拖也要把他拖來……” “不用拖,我來了!”江水山出現在門口,大聲地說道。

     婦女們一齊向他轉過頭。

    隻見江水山扛着鐵鍁,軍裝上沾滿泥土,腰裡皮帶上仍是那支手槍,舊軍帽下那雙眼睛,射出凝固不動的目光。

     江水山的突然來臨,使婦女們一時愣住了。

    孫俊英暗道:“這小子沒回家,徑直到會場來了,好大膽子!”她向婦女們喊道:“好,人來啦,開會吧!”又向江水山冷冷地說:“到前面來!” 江水山把鍁放到地上,見旁邊那條長凳子隻有一個人坐着,就近坐上去。

    坐那頭的王镯子,象躲避可怕的東西,忽地把身子移開。

     她這個舉動,使水山一陣驚悸,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這才注意到,大多數婦女都陰闆着臉面,眼光象針一樣盯着他。

    水山感到了難受的味道。

     “今天這個會,大家都知道啦!真寒心,大壞蛋欺負到咱們軍屬頭上來啦!劉桂花,伸冤吧!”孫俊英威嚴地宣布道。

     坐在最後面的桂花,懷抱孩子,低頭眼瞅腳上給公公帶孝的白鞋,一直沒言語。

    她又傷心又羞怯。

    聽叫她,她擡起頭,瞥江水山一眼,低聲道:“叫他自個說吧,俺開不了口。

    ”“快坦白吧,江水山!”馮寡婦早忍耐不住,粗嗓子叫道,“你怎麼把人家桂花糟蹋的?” “你說什麼!”江水山臉色漲紅,霍地站起身,憤怒地瞅着馮寡婦,“再說一遍!” 馮寡婦本來有些畏葸,但見衆人在旁,就沖到水山跟前,調門更響了:“說怎麼樣?你把人家媳婦按到炕上,脫褲子……” “你胡說!”江水山舉起拳頭。

     馮寡婦吓得向後退去,嘴裡嚷道:“你犯了法還打人啊!大夥快來!” “江水山,不要耍威風!”孫俊英靠上來,“這是開會,有醜蓋不住,叫當事人說你聽聽!” 江水山憤怒地喘息着,拼力壓着火說:“好吧,叫桂花說!”“桂花,不要怕!”王镯子鼓動她。

     “說,說!”孫狗剩媳婦和幾個女人助威。

     桂花站起來,可是說不出話。

    孫俊英給她鼓氣:“不要怕,我們給你作主!别看他是幹部,是榮譽軍人,共産黨的章程,功不能擋過。

    有苦盡管訴吧!” 桂花變得氣恨起來,朝江水山道:“誰都把你當好人,想不到你黑心害我。

    今兒傍亮,你闖進俺家,你,你……”她哽咽住了。

     江水山吃驚地說:“桂花妹子!難道你真認定是我?”“俺和你一沒冤,二沒仇,誣害你做什麼!”桂花難受地吞口唾沫,“老實說,我也不願意是你,可是村裡就你少隻胳膊,又是你的衣裳……” “在這!”孫俊英把白單褂摔到水山跟前,“這是誰的?”江水山接過衣服,愕然道:“衣裳是我的……” “嘿嘿嘿!”孫俊英冷笑了,“這不就明白啦!”“可是我昨天根本沒穿這件褂子。

    ” “胡說!你不穿别人穿啦!”王镯子喝道,“誰都知道,江水山的軍裝是有大事才穿,你一沒上區,二沒跑縣,三沒‘向反動派開火’,為麼現在穿軍裝?” “昨天換衣裳洗,”江水山耐心地解釋道,“我媽……”“你媽都說你雞叫頭遍出的門,不錯吧?”孫狗剩媳婦質問。

     “我去北河看壩的……” “看它做什麼?”另一個女人跟上來。

     “怕有的地方經不住大水沖……” “你的工作真積極呀!”王镯子譏諷道。

     “以看壩的名去睡軍屬媳婦,好主意!”馮寡婦冷刺刺地笑道。

     “胡說!我在北河壩上時,有人在跟前。

    ” “誰?” “東山大爺。

    ” 女人們立時靜下來,面面相觑。

    孫俊英和王镯子交換了一下慌亂的眼色。

    王镯子起身大喊道:“造謠!不聽他的!”“别急,叫他說清楚。

    ”桂花留心地問,“東山大爺真和你在一塊嗎?” “不聽流氓胡謅!”孫俊英急忙插上來,想封住江水山的嘴,把人們的注意力拉到水山身上,“老東山是江水山的本家,老頑固王,最講私人情面!一準是他們商量好啦,老東山要包庇!” “不假!”馮寡婦處處充英雄,萬事她都通,“江水山的鬼把戲逃不過我的眼,他一準送給老東山一隻雞,或是一斤肉,他想把淑娴拖家去……” 但是有幾個婦女,幾乎一齊打斷馮寡婦的話:“有證人就好說,去叫老東山來對證,那老頭子從不撒謊。

    ” “對呀,叫老東山來!”好些女人響應道。

     婦女們活動起來。

    孫俊英和王镯子有些着毛。

     “我去叫老東山。

    ”孫狗剩媳婦站起來,欲走。

    “不要去,”水山叫住她,“東山大爺走親戚去了。

    再說我和他剛見面就分了手,他也說不清。

    大家還是相信我。

    ”“哈哈,”孫俊英心裡大笑,暗喜道:“你個江水山,真傻呀……”她精神抖擻,掄着胳膊向女人們喊道:“大家看清楚了吧!瞧瞧喲,這個江水山多末滑頭呀!他明明知道老東山不在家,就瞎扯上這個證人,又說見一面就分了手。

    他這不是存心捉弄咱們嗎?” “緩兵之計。

    ”王镯子得意地加上一句。

     “對!不要上他的當,要他招供!”馮寡婦是積極的應聲蟲。

     女人們又收攏散心,重整旗鼓,向江水山進攻。

     江水山一張口,婦女們這末多嘴,他前句沒答完,後問又攻上來,任他怎麼講,女人們也不信——根本就不聽他的解釋了。

    末了,江水山推心置腹地激動地說:“鄉親們!我江水山的為人你們有眼睛,為着窮人的日子,我打仗好幾年,命都豁上了!我怎能去幹這種壞事?去糟蹋正為革命流血的階級兄弟的老婆?江水山萬輩子也幹不出這種事,你們不要輕信……” 不少女人看着他那痛苦萬分的誠笃樣子,看着他那左面的空洞洞的軍裝衣袖,心裡有說不出的感觸。

    有的人起身向門口移動了。

    但孫俊英打斷了水山的話:“住口!這裡不叫你賣功勞。

    你犯了罪,就要開會鬥争。

    你快承認吧!”馮寡婦幫腔:“這小子說不過,裝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