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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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個鬼臉,說:“沒關系,嫂子生氣了,我賠禮。

    ”“你再嘴尖,賠禮不行啦,等我煉得有勁啦,就要教訓你……”桂花帶着笑用手拍了一下玉珊的背。

     “我敢擔保,嫂子能堅持勞動到秋後,我和玉珊都是你手下敗将了。

    ”春玲說着,三個人咯咯地笑了一陣。

    “俺大爺呢?”春玲問。

     “又上公糧站去啦!”桂花說,“俺爹抽空就往那裡跑,白天跑,黑夜跑,連晌也不歇!剛吃完飯,他說糧庫牆上有了幾條小裂縫,就修理去啦。

    唉,這末下去,他身子怎麼受得了!” “大爺真是個呱呱叫的糧秣員!模範烈軍屬!”玉珊贊歎道。

     “有這樣的好老人守糧庫,解放大軍的口糧真保險啦!” 春玲感動地說,“大爺他是咱解放區的好管家人!”“玲妹,你們找他有事?”桂花問。

     “沒有什麼事,俺們要去支前,我來拿扁擔用用。

    ”春玲說着與玉珊走出屋門,來到院子。

     桂花跟出來,把那條舊桑木扁擔從草棚裡找出來,交給春玲說:“出遠門,不找條好扁擔,想用這個舊的……”“用着這條扁擔,我這肩膀上才有使不完的力氣哪!”春玲接過扁擔,愛惜地撫摸着它,真情地說,“嫂子,你告訴俺大爺,我走啦,要他老人家保重身子,我十幾天回來的時候,能見他胖了才好!” 春玲萬萬想不到,她回來時再也見不到她所敬愛的曹冷元大伯了! “大爺,你好點了嗎?”淑娴輕聲問道。

     老東山猛地幹咳起來,滿臉憋得紫紅,吐出口痰,喘息一會,說:“死不了,你馮大嫂子說我氣數不盡,要活到七十二。

    ” “大爺,你還是聽俺振德叔和春玲的話,找藥先生看看吧,馮嫂子的神不見起靈……” “瞎說些什麼,不怕傷天良!拿仙丸我吃……”老東山又被一口病憋住了。

     老東山從來不相信醫生能治病。

    家裡有了病人,都是求神許願,抓些巫婆傳授的“神靈”藥方療理。

    循規蹈矩,老東山這次患了重傷風,病本來不重,起始有些發燒,咳嗽得厲害。

    他去請馮寡婦一看,那巫婆臉色刷一下變了,駭然地叫道:“嗳喲,老叔子!不好啦,不好啦!” 老東山頓時吓得全身沁汗,大驚道:“怎麼啦?怎麼啦?”“老叔子沖犯南山的白貓精啦!”馮寡婦嚴重地闆着粉臉。

    老東山急忙拜倒神案前,叩着頭悲哀地說:“大慈大悲,神仙保佑!在下東山安分守己不偷不劫,不賭不奸,是走路不踩蚊蟲的人哪!要是得罪了白貓精,趕快告訴我,叫我如何我如何!” 于是,香紙點燃,寡婦開始進入“仙境”。

    打過三個“阿嚏”之後,哼哼呀呀地傳“神旨”,聲音又小又難聽,可是吐字很清:她要過香紙以後,又要一個十斤十兩十錢的豬頭,一隻三斤三兩三錢的母雞,一斤一兩一錢的燒酒,再要雪白雪白的麥面十斤十兩十錢,三斤三兩三錢香稻米,一斤一兩一錢的綠豆。

    她為“神仙”置備的真夠齊全,不但有酒有菜,連飯也帶上了。

     老東山為了保命,咬着牙交上東西——這也是他最肯破費的地方,換回黑黑的十個大“仙丸”,一茶盅“白貓尿”。

    馮寡婦很痛心地說,這是從她媽那裡傳授下來的仙丸,誰也舍不得給。

    她為老東山整整一夜跪在神位前燒香磕頭,神仙托夢于她,把要來的酒、肉、米、面供在案上,白貓精夜裡來吃了,撒灘尿在酒蠱裡。

    她要老東山用白貓精的尿就着仙丸吃下去,很快就會病消康複。

     實際上,那些黑蛋蛋——“仙丸”,是馮寡婦用綠豆面和着鍋底灰做起來的。

    而那“白貓尿”是她用一塊饽饽從一個男孩子處換來的。

    她聽人說過,五歲男孩子早晨的第一次尿,喝了能壓肝火。

     當然了,如此“仙丸”、“白貓尿”,老東山吃喝下去,病不會好,相反更重了。

    馮寡婦接二連三又賜他幾服“仙藥”,病也就越來越重,咳嗽得喘不上氣來了。

     馮寡婦斷言,白貓精已到他家裡來了,老東山也真的疑神疑鬼,心驚肉跳,黑天白日說胡話。

    他一時叫喊:“白貓大人,我有罪啊!我得罪你啦……”一時又哭道:“啊,我想起來啦!那天早上我起來天還不亮,隻見南山上一道白光,我沒朝它磕頭……啊,那就是你呀,白貓大人!我沖犯你啦……”忽然又捶胸悔恨:“我對神仙不忠啊,敬馮寡婦的酒對進四兩水!她不是寡婦,是神仙!我遭報應啦……”曹振德和一些人來勸他找醫生看看,老東山一概不聽。

    有次江水山去開會就便找來個中醫,老東山瞪着水山喝道:“你來做什麼?” “大爺,不要聽那臭婆子瞎說,快叫先生看看。

    ”水山勸道。

     老東山冷笑道:“哼,你水山想在我跟前讨好,去吧,你就是給我下跪,我也不會把侄女給你……” “你這說的什麼話?”水山驚異地揚起眉毛。

     “你不用裝假樣,我心裡清楚。

    你這東西不安好心,想占我兄弟那份田産……” “大爺,你快别說啦!”淑娴吃不住,捂着臉哭着跑了。

    江水山壓下口氣,說:“你胡說些什麼……醫生,快看看病!” 老中醫剛要給老東山試脈,病人猛把手躲開,怒喝道:“滾出去,不用你們看!” 醫生看着他的臉色,嚴重地說:“氣色不正,要趕快治!”“大爺,你……”水山上去拉他的手,被老東山打了一巴掌。

     江水山憤怒地看了他一會,接着沉下臉,領醫生走了。

    老東山怒氣未息,還在後面罵道:“兔崽子!不安正心,我不上當。

    死,我死不了,我氣數不盡!就是死,我自願……”他又命大兒子儒修:“找你馮大嫂子來!” 馮寡婦又被儒修請了來。

    巫婆一進門,眉歪眼斜,臉色嚴重地說:“不好啦,白貓精進家啦!” 老東山一聽,頭暈目眩,臉成死色。

     家裡人一看,慌作一團,東山妻子和儒修媳婦哭開了。

    老東山神志恍惚,指着梁頭叫:“那不是,白貓大人在盯着我,要領我上西天!我不去呀,白貓大人……”“别怕,老叔子!有神靈在,它領不走你!”馮寡婦高聲喊着,吩咐家裡人把正間屋裡的所有用具、物件都搬出一空,隻留一盤石磨。

    她要老東山隻穿一條褲衩,躺在光席的硬炕上。

    她把人都轟走,闩了屋門,門縫插上一口桃木做的“避邪斬妖劍”。

    馮寡婦回過身,從包袱裡拿出一疊巴掌大的白紙,紙上各寫着神、靈、巫、聖、天、地一些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