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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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願嗎?” “完全出于自願!為打反動派,這是不用強迫的。

    大爺,你是軍屬,一定能帶個頭,給他們這幾個做個榜樣。

    ” “我不自願。

    ”老東山泰然自若,平聲靜氣地說。

    “我也不自願。

    ” “我也不自願。

    ” “我也不自願。

    ” 象放連珠炮一樣,孫守财、老頭子、老太婆,一聲比一聲高地跟着說道。

     江水山用力吞下口唾沫,克制着沖心而起的怒火,說:“我問你們,你們家的糧食是哪來的?” “自己流汗掙來的。

    ”老東山理直氣壯。

     孫守财提高嗓子:“民兵隊長!咱可不是地主富農,沒壓迫、剝削人!” “要是地主階級,也不和你們講這些道理。

    ”江水山氣憤地揮了一下右臂,“糧食,你們自己掙的?哼,要是沒有共産黨、人民軍隊打走日本鬼子,消滅反動派,你們能過得安穩嗎?啊!” “這個不假。

    ”老東山承認道,“我沒反對過人民政府,叫幹什麼幹什麼,交公糧少一點也補上,我兒子也參了軍。

    ”“好,算有認識。

    ”水山緩和地說,“現在,政府要解決缺吃人家的困難,請大家幫幫忙,這有什麼不好?來,大爺,你借多少?” “自願嗎?”老東山順口就問。

     “自願。

    ” “我不自願。

    ”老東山站起了身。

     其他三位也都跟着站起來要走。

     江水山盯着他們,臉色煞白,厲聲喝道:“上哪去?回來!” 富裕中農們象聽到立正口令一般,齊齊地停住。

    “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家夥!”江水山激怒得嗓子有些發沙,揮着緊握的拳頭,“腦袋是石頭做的,不砸不開!多少人在前方流血犧牲,去進行革命,打得日本鬼子完蛋,反動派滅亡,你們卻把兒女留在家,養着肥牛,買下好地,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一個個吃得肥頭胖腦。

    現在人民有困難,叫你們借出點吃的來都不願意,你們還想幹什麼!啊?說呀,頑固不化的中農們!” 老太婆瞧着江水山腰間的手槍,吓得躲到老頭子身後。

    孫守财和老頭子緊張地望着江水山。

    老東山依然神态沉着,眼睛還是半閉着。

    昨天晚上開過動員會,淑娴回家勸過老東山,要他借出一些糧食。

    老東山本來不予理會,但是轉念一想,好幾年前的地瓜幹再不用,就變壞不能吃了。

    他原來打算用它喂豬,可要是現在借出去,秋天别人還新的,倒是很合算。

    另外還有幾百斤因為價錢不高而沒賣出去的陳玉米,不吃也要發糠。

    為此,他就答應了。

    然而,今早上他出去拾了一趟糞,回來就變了卦。

    淑娴問他為什麼,他隻是說不自願。

    這是王镯子使的壞。

    她在村頭上告訴老東山,聽人說前線很吃緊,國民黨不久就要過來了。

    老東山對王镯子的話是不輕易相信的。

    上次她說參軍是去蘇聯就是假的,但對國民黨是不是能打過來,他在心中早有顧慮;加上外甥女這一說,他就又采取以防萬一的做法。

    老東山心想,反正是自願的事,何必去多管?就老老實實留着自己的陳舊東西吧,不去貪心秋天别人還新的了。

    老東山拿定了主意,根本聽不進江水山的大道理。

    他心裡不慌不忙,穩重自若:反正是要自願。

     見中農們不動了,江水山接上說:“人民政府哪次說過謊?到秋天一定還。

    借條上都給你們蓋政府的大印,政府保證有借有還。

    ” 老東山哼了聲說:“有它保險嗎?” “保險!”水山響亮地回答。

     “怕隻怕,到秋天借條就不好使了!” “你說什麼?”水山的眉毛揚了起來。

     孫守财贊同老東山說:“我也是這個意思,誰敢擔保中央軍打不進來……” “混蛋!”江水山咆哮起來,臉色發青,搶上去抓住老東山胸前的衣襟。

    他馬上又松開手,去抓手槍柄,“你們這些反……” “江水山!我是中農!”老東山的眼睛大瞪,後腦勺的小辮子在顫抖,緊張地呼喊道。

     江水山抽槍的手突然停住,他身子晃了一下,依在牆上,急促地喘息過一會,他平靜一些,憤怒地斥道:“富裕中農,你們這些守财奴!害怕變天呀!媽的,都和你們幾個家夥一樣,不用說國民黨反動派早來啦,日本鬼子也早把中國吞了!呸,我們中國不都是你們!我們的人多得很!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家夥放明白點,隻有跟着共産黨才有出路!我們的大印不保險?豈有此理!過不了多少天,人民政府的印在全中國都管用!一句話,你們到底借不借糧?” “我不自願!”老東山把手一擺,轉身向屋裡走。

    其餘三位朝大門邁步。

     江水山怒喝一聲:“站住!” 四位老中農又整齊地立住。

     老東山扭着脖子,惱怒地質問:“江水山!你要幹什麼?”“我要借糧!”江水山走上前。

     “共産黨可不許強迫!”老東山警告道。

     江水山嘴唇發烏,怒焰炙燒着心胸,咬着牙說:“共産黨不強迫好人,對反動派還動槍杆子!” “我是反動派?”老東山進攻了。

     “我們是中農!”其餘三位象是在合唱,異口同聲。

    “我才沒動槍。

    ”江水山摸了一下腰間的手槍,“明白告訴你們,不答應借糧,這個會就一直開下去,永遠不散!”富裕中農們面面相觑。

    老東山抗議道:“江水山,你犯法!”“我們要告你的狀!”其餘三位又應和着。

     “有什麼罪我江水山擔當,糧食非借不可!”江水山斷然地回答。

     新子跑進來,說村長叫水山有事。

     富裕中農們舒了口氣,這下可解圍了。

     但是,民兵隊長更加嚴厲的措施又下來了。

    江水山大聲地說:“限你們在晌飯之前想好,不然,派民兵到你們每家去檢查。

    ” “啊!”老東山和三位老中農都大驚失色地叫起來。

     新子拍了一下大槍,說:“我在這守着他們吧?”“不用守,看他們誰敢違抗政府的法令!走!”江水山帶着新子,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天哪,我的命啊!”老太婆嚎起來,見江水山走遠,她憤恨地詛咒道,“傷天良的江水山!怪不得老天爺叫你缺隻胳膊,你這末狠心折騰人,叫你有媳婦生出孩子也少隻胳膊!”老東山忿忿地說:“生孩子?他那樣的東西,誰給他個媳婦!” “東山哥,”孫守财向老東山祈求道,“你帶個頭,我們就是不借,諒他江水山也不敢強迫。

    ” “敢,他敢!”老東山無可奈何地悲憤地說,“政府,法令……”他沖着牆外的菜園方向太聲吼道:“儒修家的!找你男人回來,找淑娴……” 孫守财、老頭子、老太婆一齊關注地詢問:“你要怎麼着?”“借,借糧!” 江水山來到學校,春玲興奮地告訴他:“水山哥,發現蔣殿人的鬼啦!” “啊!”水山警惕起來。

     “你再說一遍吧,大爺。

    ”春玲對旁邊的冷元說。

    “是這末回事。

    ”曹冷元說道,“我在蔣殿人家扛了大半輩子活,還不知道他的底細嗎?他打的糧食是賣得多,可剩下的也不少。

    我聽你們的吩咐,老留這上面的心。

    方才我下地回來,走在蔣殿人南場上,見一大堆雞在草垛那吃得正歡。

    我尋思:怪呀!那垛草有年歲了,哪來的糧米?走過去一看,草邊上撒了不少麥粒。

    我用手向裡一扒,那些草有人才動過,越往裡麥粒越多。

    那草捆子都是虛掩的,不用費力人就進得去。

    我尋思不好随便動,就把麥粒揀了些,又重新把草捆放好。

    你們看,這不是陳麥粒是什麼?” 江水山看着老人手裡的麥粒,氣憤地說:“這老滑頭,鬼把戲真刁!” “水山,咱們去草垛裡扒吧!”江合提議道。

     民兵隊長搖搖頭:“不,這末辦便宜了反動派!他一定不止這一個洞。

    ”他拍了下手槍,“老混蛋,這次再叫你嘴硬!村長在這收糧分糧;青婦隊長!走,咱們去和蔣殿人理論。

    ” 江水山和春玲走後不久,那四家富裕中農,先後挑着糧食、地瓜幹找來了。

    他們有的搬了幾趟,四家總共借出一千五百多斤糧食,三千多斤地瓜幹子。

     江合驚喜異常,心裡贊道:“到底是穿過軍裝的人,水山真有兩下子!”他很客氣地給他們一一打了收據。

     老東山領着大兒子儒修,孫守财和弟弟兩個,都一句話沒說,接過收條扭着脖子就走。

     那老頭子遲疑着;老太婆膽怯地問:“村長,還去俺家檢查嗎?” “檢查什麼?”江合有些奇怪。

     老太婆還想唠叨幾句,見老頭子轉身走了,她也慌忙領着兒子走回家去。

     “找幾個民兵。

    ”江水山走到街口,停住了腳步。

    “水山哥,要動武嗎?”春玲一驚。

     “說不定。

    ”江水山皺起眉,“蔣殿人是笑面虎,光軟的不行,必要時要動武。

    剛才對那幾個自私自利的家夥沒出上氣,遇到反動派搗亂,可不客氣!” 春玲覺得有理,就跑着叫人去了。

     村裡的青年民兵早就不多了,有幾個又跟着指導員出發了,年歲大點的下地還沒回來吃午飯。

    春玲把夜盲的新子和玉珊姑娘找了來。

     “都武裝起來!”江水山吩咐道,“到時一切聽我的命令。

    ” 新子背着大槍,把手榴彈給了玉珊一個。

    春玲回家把父親的大槍背上肩。

    他們走到半路,碰到扛着鋤頭背着野菜簍的明軒和明生。

     “真棒,人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