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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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o大爺!大爺&hellip&hellip&rdquo春玲上去把住冷元的手,哭着喊叫。

    &ldquo玲子,忍住淚呀!&rdquo振德說着,自己卻禁不住一把把擦眼睛,&ldquo拿條毛巾,濕的。

    &rdquo 春玲急忙去找毛巾。

    曹振德看着冷元搐動着的灰黃的胡須,極力使聲音鎮靜,說:&ldquo老哥啊,兄弟知道你心裡疼!你這兩個孩子,是拼着命養大的。

    孩子死了,當爹的怎麼能不疼啊!可是老哥,你想寬點,遠點,這革命的事不松快哪!要想把窮人從死裡救出來,就非打光那些吃人的獸類不可!就是為這個,咱們跟着共産黨幹革命,流血斷頭&hellip&hellip&rdquo 冷元漸漸睜開眼睛,淚水在幹澀的眼眶中遊動,卻沒有溢出來!他輕輕地撫摸着振德的手背,聲調緩慢而低沉:&ldquo兄弟,别擔心!我能想開,受得住&hellip&hellip&rdquo 春玲流着淚,小心敬愛地用濕毛巾給冷元拭着前額。

    冷元拉着她的胳膊,輕聲說:&ldquo行啦,玲子。

    别哭,你一哭大爺心裡更亂&hellip&hellip哦,我好啦!&rdquo他摸索着拿起煙袋,可是手痙攣地抖顫,裝不進煙去。

     振德接過煙袋裝好煙遞給他。

    春玲端燈給他點上火。

     老人緩慢地沉重地抽着煙。

    濃烈的灰白色煙霧從他嘴裡噴出來。

    一會,屋裡就布滿了煙霧。

     沉默。

    隻有老人的抽煙聲。

     振德望着飄散的煙霧出神。

    春玲那對濕漉漉淚汪汪的大眼睛在閃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冷元的臉。

     過了好久,冷元把煙灰磕掉,平靜地說:&ldquo大兄弟,玲子!你們别替我擔心,我不會怎麼樣。

    說不難受,是假話。

    兄弟你說得對,為了咱今天的日月豁出的命多啦,何止我的兒子?我方才想得很多很多,從咱老輩想到有共産黨&hellip&hellip我這時看得比哪時都清楚,咱們的孩子不為革命死誰為?咱們窮人不去打對頭,還要别人去打嗎?&rdquo &ldquo對,老哥!你說的句句在理。

    &rdquo振德把他的手握得更緊。

    春玲感動得兩眼閃着淚花:&ldquo大爺啊!你真是我們後輩的好榜樣,好榜樣!&rdquo &ldquo不是你大爺有什麼認識,玲子!&rdquo老人激動地說,&ldquo是共産黨叫我這個窮長工直起腰,有飯吃!誰要問我,&lsquo曹冷元老頭,孩子死你不哭嗎?哭!我哭過一輩子,那是王八羔子逼哭的!這次哭,為我兒子幹革命犧牲哭,是我高興,我情願!&rdquo他臉上閃現着驕矜的神彩,堅定地向振德道:&ldquo兄弟!叫吉祿去吧,定規讓他去吧!&rdquo &ldquo老哥,你說的對!這是我們幹革命的志氣,就為這,咱們才能勝利,挖掉窮人的苦根子。

    &rdquo振德渾身發熱,&ldquo不過,吉祿參軍的事,我看&hellip&hellip&rdquo &ldquo别勸我啦,大兄弟!我是叫他走定啦!&rdquo冷元不容他說下去。

    接着,他眼睛裡射出仇恨的火光,憤怒地說:&ldquo哼,狗日的反動派!我看你們人多還是我們人多!大兒子死了有小的,小兒子死了有老子!不把你們連根拔掉,決不甘休!&rdquo突然,院子裡乒乓一陣響。

     &ldquo誰呀?&rdquo春玲走出來問道。

     坐在窗後豬圈牆上的人影溜下地,彎身拾起被他碰落的豬食瓢,低沉地回答:&ldquo我,是我&hellip&hellip&rdquo 春玲一看,招呼道:&ldquo啊!仲亭哥,快進屋吧!&rdquo 江仲亭走進屋,看了冷元一霎,轉向振德,嘴動了兩動沒說出話。

     &ldquo什麼事?&rdquo振德看着他那痛苦的臉面,驚異地問。

    &ldquo沒什麼,沒什麼&hellip&hellip你們說話吧,我&hellip&hellip我明天再來!&rdquo江仲亭說完,掉轉頭急向外走去。

     春玲有些驚訝地說:&ldquo看樣子他坐在窗外好一會啦!我見他眼邊有淚,象是哭啦&hellip&hellip&rdquo 江仲亭是哭了,悲痛地灑下了眼淚。

     仲亭從水山家裡出來後,惱怒的心情一直在起伏,恨不得飛到指導員跟前,申訴江水山打人犯法的事。

    他設想,打了他這個榮譽軍人,一定會觸怒以不講私情聞名的指導員曹振德。

    于是,開會批評江水山,水山向他江仲亭承認錯誤的情景出現了。

    這時&mdash&mdash隻有到這種地步,他江仲亭才能舒一口氣。

     仲亭來到振德家的院子,正聽到振德向冷元報告他兒子犧牲的消息。

    仲亭懷着緊張的心情,細耳靜聽着。

    他斷定,曹冷元這個彎腰的衰老父親,聽到他那貴似生命的兒子的死信,一定會放聲嚎哭&hellip&hellip然而恰恰相反,在緊張的沉默之後,他不但沒聽到冷元的嚎啕,倒說出那些激動人心的話。

    他萬萬想不到這樣一位老人,此時竟是如此剛強,俨然是條百折不屈的鐵漢子! 仲亭發愣了。

    随着老人那铿锵有力的聲音,他的心沉重起來,頭上象挨了幾棒子。

    他耳邊又敲警鐘般地響起江水山斥責他的那些話&hellip&hellip他突然覺得,有很多人出現在四周圍,人人都在批評他說:&ldquo江仲亭啊,江仲亭!你殺過敵,立過功,難道你把這些都當成是自己的了嗎!出夠力了嗎?回家以後隻管守着老婆,種自己的地,一心發财緻富,不管其他的勞苦人民了嗎?你想想,過去你是沒吃沒穿的窮小子,來了共産黨、八路軍你才翻了身,多少人為你的好日子去拼死拼活,你就安心在家享福嗎?好一個共産黨員!全國還沒解放就伸腿不幹了,你還建設什麼共産主義社會?!&rdquo 幾年來,江仲亭第一次從個人家庭生活圈子裡跳出來,想想這些事情。

    他想到父母死時的慘景,個人的遭遇,在軍隊裡受的教育&hellip&hellip結果,他很是吃驚,為什麼這兩年把這些親身經受過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了? &ldquo啊,水山,好兄弟!&rdquo仲亭心裡在激動地叫道,&ldquo我這兩年怎麼聽不進你們一句話呢?我耳朵怎麼隻向我老婆嘴上長?我哪夠個共産黨員啊!&rdquo仲亭離開振德他們,急忙奔回江水山的家。

     江仲亭剛進院門,就聽水山母親在屋裡叫道:&ldquo水山,山子!你怎麼啦?身子不舒服?每天晚上都大半夜才躺下,今兒怎麼這末早就睡啦,啊?&rdquo 一句回聲都沒有。

    仲亭心跳着輕腳走近屋門,身子依在門框上。

     江水山躺在炕上,頭枕着右臂,兩眼失神地凝視着跳動的燈火。

    母親湊近兒子,又說道:&ldquo要歇歇,就脫鞋上炕去躺會。

    &rdquo她摸摸兒子的前額,驚訝地叫道:&ldquo啊,這末熱!真病啦!&rdquo 水山悶聲說:&ldquo不熱就沒氣啦,沒病。

    &rdquo 母親叨叨着:&ldquo你這傻東西,不說吉利話。

    十有八成是胳膊那傷疤又犯病啦!&rdquo她上去把被給兒子蓋上,&ldquo怎麼吃飯時還好好的,俺出去這一會就壞啦?又是誰惹你上了火?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