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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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墳茔前停住了。

     墓,母親的墓,還有些新。

    那上面長着的幾堆蒿草還沒發青。

    去年插上去的幾枝迎春,大概是因為它們的生命力特别健旺的緣故,已經活躍地長起枝藤,翠綠的葉兒陪伴着金黃的花朵,花瓣上滾動着露珠,在豔陽下閃爍着美妙的柔光。

     春玲看着母親的墓,感情在全身激烈地翻騰起來了。

    她的手顫抖着去掀開籃子的手巾,但又停住,吩咐明生道:“兄弟,你不是要給媽栽樹嗎?喏,你到那邊灣裡提點水來,我在這兒挖坑。

    ” “好。

    ”明生應着,提起小水桶就走。

     “少提點,别弄濕衣裳。

    ”春玲囑咐着,見弟弟頭也不回地去了,急忙蹲下身,從籃子裡端出兩碗用粉條豬肉做的菜,恭敬地擺在墳頭前面,又拎起小瓷酒壺,敬重地向地上澆着。

     酒澆在地上,姑娘的淚水湧出眼眶。

    一滴滴酒,一行行淚,一會就分不出灑在地上的是酒,還是女孩子的淚水了! 春玲的母親是去年——一九四六年夏天去世的。

    這是一位在老解放區常見的母親。

    抗日戰争頭幾年,她指望子孫後代擺脫長期苦難的生活,接連把兩個女兒送給了革命。

    第一次給這位愛子如命的農婦的打擊,是她的大女兒春娟進據點開辟工作,被敵人殺害了!這打擊來得太沉重太無情了,她因此病倒了兩個多月。

    之後,母親漸漸爬起身,站起來,打發他最大的,其實才十六歲的兒子明強參加了八路軍。

    當敵人的據點攻克後,找回了春娟的屍體。

    母親按年歲八字尋覓到一個死去的男青年,把她女兒的和那青年的靈柩并埋在一起,結個“鬼親”。

    為這事母親和丈夫吵了一架,也是二十多年夫妻倆吵得最嚴重的一次。

     死别固然悲怆,生離也使人痛心。

    春玲的母親長年累月為兒女們擔驚受怕,盼望他們能回到身邊,讓她摸幾把;可她想到,當母子相會那暫短的一面後,接過背包,心沒定下,就又得給他們打點起程的行裝,孩子們要看着媽媽的眼淚走出門去,她就又不願要子女回家來了。

    有淚就自己背後流吧,别讓孩子們看見,省得擾亂他們的心。

     當然,母親也有過歡悅幸福的感受,在某種意義上講,也許隻有革命的母親,才是人類最大幸福的享受者,至少是她們自己有這樣的感覺。

    對春玲的母親,最大的有兩次。

    一次是她二女兒春梅的結婚;一次是抗日戰争勝利了,兒子、女兒、女婿都來到她的身邊,圍着她,看着她,高一聲,低一聲,都在叫:“媽媽,媽媽!”啊!媽媽,媽媽!她的心裡樂開了花,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笑開了花,眼睛裡閃耀着激動的淚花!她——母親啊!最強烈地感受到,人,最幸運的是她,是做革命的兒女的革命媽媽! 土地改革實行了,生活在上升,啊!革命,革命!這就是革命呵! 不幸!就在這幸福的浪頭上,母親病倒了。

    她的身體象忍受苦痛已經達到飽和點;又似帶着重傷沖鋒陷陣的戰士,在那勝利的時刻,卻倒下了。

    很短促,母親從病至死隻有三個月…… 家庭失去了母親,就失去了中心,常常也就失去溫暖,失去孩子的活潑精神。

     母親去世的起初一些日子,春玲這一家也是處在這種境況中。

    春玲不論怎樣努力,可畢竟是個十七歲的姑娘。

    母親在世時,遇到出門或過年過節,閨女的頭發都是媽媽來梳理的呵!父親是村裡的指導員、黨支部書記,工作極忙,加上田間的勞動,哪還有時間照顧家務和孩子?沉重的家務擔子,猛一下落在姑娘肩上。

    兩個弟弟很懂事,姐姐問飯做得好不好?他們總是說好吃,有時還故意大口吞咽來表示十分合乎口味。

    可是春玲明明知道這次菜裡放鹽多了,那次的粑粑①做得裡面不熟。

    縫衣服針刺破姐姐的手,弟弟難過地背過臉去。

    春玲看着父親和弟弟穿着寬窄不合身、針腳不勻的衣裳,愁苦地歎息。

    往昔,明生晚上回來習慣地要叫一聲:“媽!闩門不呢?”可是母親已經沒有了,他叫出來了!弟弟站在院子裡啜泣,姐姐在屋裡垂淚……春玲難過地看着和她一般大的姑娘們拎着書包去外村上高小念書,羨慕地注視着村後大路上走過的八路軍女戰士,恨不得上前搶過她們的背包,穿上她們那顯眼的草綠色軍裝……每到此時,她心裡就埋怨起姐姐哥哥來了:他們倒是得了便宜,翅膀硬得早,都飛出去工作、戰鬥,可俺卻被扯在家裡,脫不得身……但這種情緒在春玲心裡一閃就消失了。

    她歎口氣,咬緊牙關,遵從母親要她照養好弟弟的遺訓。

    她樣樣步母親的後塵,炕上剪刀,地下鍋竈,喂豬飼驢,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她把不會的學會了,一切做得利利索索,有條不紊,把家重整得象個家了。

    以姐姐代替母親的感情,在兩個弟弟身上紮下了根,他們把對母親的依戀移植在姐姐身上。

    他們是那樣的愛姐姐,親姐姐,離開姐姐一步都不願意。

    明生也把晚上回來問媽媽闩不闩門的口頭語,改成問姐姐了。

    不僅如此,春玲這個不足十八歲的共産黨員,是村裡的青婦隊長,工作從沒誤過,并比以前更積極了。

    她雖然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