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關燈
村長和指導員召開了行政幹部會,研究江水山和桂花的事件。

     村裡的流言越來越多,尤其在烈屬、軍屬、工屬、案屬女人中,這件事引起了激烈的反應。

     曹振德同桂花詳細地談過,安慰了她,向她分析了情況,要她相信江水山,那事不是他幹的。

    桂花經振德一說,也就冷靜下來了。

    曹振德除去知道水山的為人不可能幹這樣的事之外,經過查對,情況也有出入。

    據水山母親談,那件小白褂洗後曬在外面,江水山根本未穿。

    但是還找不出人證,說明江水山當時一直在堤上,使群衆相信。

     幹部們肯定,這是有壞人故意裝作少左胳膊的江水山去幹的,裡面可能含着陷害報複的成份,要追尋調查其人。

    同時也要向群衆說服,不要亂嚷亂講,聽候政府處理。

    曹振德則想得更深一些。

    這件事有沒有政治背景呢?他聯想過去所發生的幾起破壞事件,燒公糧害曹冷元後搜到的血衣案子,上級公安部門正在進行偵察工作,是不是和這事有聯系呢? 開會時,江水山一直皺着苦臉發呆,沒說一句話。

    散會後,振德安慰他說:“水山,心放開點,事情總會查清楚。

    ”“這個村我是待不下去了,好多人都象仇人似的看我,罵我!”水山痛苦地低聲道。

     振德一想,青救會長孫樹經和春玲,還領着民工在縣糧站向西往返地轉運公糧,就說:“這樣吧,明早上你去出差,換回孫樹經。

    你不要幹重活,招呼一下大家就行啦。

    出去散散心,晚上就回來。

    ” “好吧!”江水山沉重地邁出門檻。

     第二天天一亮,曹振德送走江水山,又在村公所忙乎了一氣,回到家裡和兩個孩子做飯時,太陽已出地面兩丈高了。

    振德家的飯還沒好,互助組的玉珊和新子跑來找他下地。

     新子說:“大叔,不讓桂花下地,她偏要去。

    ” “還是不要她去,活兒咱們給包下來。

    ”振德回答道。

    “自冷元大爺犧牲後,她大變樣了,真積極了!”玉珊贊歎道。

     “是啊,這才是做人的志氣!不過還是叫她在家哄孩子吧,家隻她一個人了。

    你就說是我吩咐的。

    ”振德感慨地說道;又告訴他倆:“今天上午我也請假,有工作。

    等吃完飯,叫明軒和明生去,今天是星期日,他倆不上學。

    ” “怎麼這末晚了還沒吃呀?”玉珊問道。

     明軒不好意思地說:“我和兄弟睡懶覺,起來晚了。

    ”“是嗎,明生?”玉珊含笑地瞅着明生。

     “不假!”明生比劃着說,“玲姐不在家,爹又出案好幾天,我和哥每晚等門響,睡得晚,早上又起來做飯,可瞌睡啦!昨晚上俺倆說,閉着眼好好睡吧,明早一睜眼,伸手就吃飯。

    可醒來一看,鍋是空的,爹也沒啦!” “真懶,學江任保啦!”玉珊笑道,“快,我看看你的腚片片。

    ” “做什麼?”明生眯着眼睛。

     玉珊拍他屁股一下說:“看看叫日頭曬焦了沒有。

    ” 玉珊他們走後,振德一家吃完飯,明軒、明生拿着鋤頭跑了。

     他把鍋碗收拾一下,就準備出門。

    指導員要去訪問幾家烈、軍、案屬,這是昨夜幹部會上決定的。

    主要是為解決江水山的事,向她們交代清楚,政府一定要追查出壞人;其次也搜集一下軍屬們的意見,安慰她們一番。

    再者,曹振德要深入群衆中去,找出破案的線索。

     然而,被繁忙的支前工作累得疲憊不堪的幹部們,低估了桂花事件的嚴重性,暗藏的敵人制造了這場陷害案,正要加以充分的利用,進行毒辣的破壞。

    孫俊英在這裡面扮演着主要的角色。

    昨天上午,在孫承祖的計劃下由孫俊英出面召開的婦救會,實指望江水山會被奸案震怒,大發雷霆,動起手腳。

    這樣一來,婦女們會火上加油,不把江水山打死,也叫他傷身流血。

    江水山雖沒象他們預計的那樣一開始就火起來,但終于動起手槍,失手打了馮寡婦。

    孫俊英當時興奮得無法自禁:“好小子,江水山!老娘正等你這一手!放槍呀,打死一個就好了……”她趁熱激勵着女人們,以拉江水山上街遊行為名,圍攻江水山。

     真是黴氣,曹振德出現了。

    他一來,孫俊英心裡就涼了:“你這個死東西,要硬象鋼鐵,要軟象棉花,最難治啦!可非治你不可!” 和孫承祖商量好後,孫俊英、王镯子,叫上馮寡婦,嘴不合唇,腳不停步,奔走人家,噴出惡毒的謠言。

    她們找一位高小學生,寫了一張控告民兵隊長江水山強奸軍屬劉桂花的呈子,挑唆起十多名軍屬、案屬女人在上面按上了手印——馮寡婦一人按了七個。

    孫俊英去找桂花,要她拿着呈子上區政府告狀。

    但桂花不去,她已經被振德說住了,聽憑政府處理。

    孫俊英無法,打發馮寡婦和軍屬孫狗剩媳婦,傍晚送到了區上。

     這是孫承祖他們計劃的一方面。

    更主要是她們昨夜串通好十多名落後的軍屬、案屬女人,決定今天上午去找江水山,他不承認強奸了桂花——孫俊英幾個知道,至死江水山也不會承認——就要整治他,往死裡打。

    沒有疑問,指導員曹振德一定會來,那就連他捎上打。

    一些最厲害最落後的女人,都準備了打人的武器。

     孫承祖、孫俊英他們所以能借事煽動部分婦女,也是有原因的。

    今年開春以來,由于去年莊稼嚴重歉收造成了糧食缺乏,軍隊的急劇擴大又增加了公糧的數字,雖然政府做了最大努力,保證了支前任務的完成,沒有餓死人,沒有讨飯的,但大家的生活是非常困苦的。

    當然,軍屬們的生活也和一般群衆一樣,政府不能給予過多的照顧。

    大多數的烈、軍、工、案屬都很有覺悟,表現出為革命犧牲一切的精神。

    然而也有少數人思想不通,對親人上前線有抵觸,但阻止不了青年的參軍行動,就把怨恨轉嫁到幹部們身上,找政府的麻煩,苛刻地要求照顧,想要過比一般群衆好的生活。

    山河村更加一層,春天去出長期民工的一些人,本定為四個月回來,可是已經過期好長時間了,還不見影子。

    幹部們再三向他們的家屬解釋,這是戰争的需要,情況有了變化。

    但這批民工的家庭,大部屬于不願參軍和勉強盡義務的一類,案屬的不滿情緒越來越強烈,抱怨政府欺騙了她們。

    孫俊英以她當過黨支部委員、婦救會長的身份,完全把黨内的秘密暴露給這些落後的群衆。

    本來,共産黨辦事光明磊落,處處為革命為人民,有些事情有秘密于一般群衆,也是為了統一的為人民服務的目的。

    如果孫俊英按事實講也沒有什麼,但是她加油添醋,信口雌黃,憑空捏造,極盡誣蔑挑撥之能事。

    她說,哪次哪次參軍,區上本來要十名,曹振德、江水山非要去十五名不可,為的煊赫他們有本領;誰家誰家參軍的人在區上沒批準,應該回家的,可是曹振德硬要上級留下了;上級發的救濟糧真不少,哪去啦?細米白面叫曹振德幾個偷着分吃了,粗糧退回去,說是動員軍屬、案屬自動交公的,他們落了積極的名聲;曹振德打糧不多,為什麼還多交公糧,接濟别人,他家還有吃的?這都是貪的污呀;出民工過了期,全是曹振德他們搗的鬼,把民工送走的第二天,他們就寫信告訴上級,那些人可以留下當兵,不用回來,家裡由幹部負責,曹振德向案屬講的那套理,全是假的,向他要人沒有錯……這些集結着不滿情緒的軍屬、案屬,被她們所關心的最有誘惑力的事情吸住了心竅。

    加上群衆還不明孫俊英蛻化的實情,就全信以為真,對曹振德和江水山産生了極度的厭惡。

    如今又聽說民兵隊長強奸軍屬一事,更加激起了她們怨恨的情緒。

    她們要向幹部們清算清算了。

     孫俊英等男人和青年婦女都上山下地之後,帶領着十多個軍屬、案屬女人,闖進江水山家裡。

    當知道江水山已經出差時,婦女們怔住了。

     “怎麼樣,昨天曹振德打保票,說江水山跑不了,看看,叫他放走了吧?”孫俊英大聲叫道,“軍屬們!他們是穿一條褲子,存心和咱們作對呀!不讓咱們女人活下去了啊!”王镯子響應道:“跑了小鬼有閻王!” “對啊,找曹振德去!”馮寡婦呼喊着,“什麼事都是他做出來的,他官最大啦!” “走,走!找指導員要人!”孫狗剩媳婦附和道。

    “走……”女人們都喊起來,怒火越發熾烈。

     她們象一夥打野架的潑婦,争先恐後,氣勢洶洶,直取村西頭那幢離村百步遠的孤屋獨房而來。

     曹振德剛要出門,十幾個女人呼呼啦啦地進了院子。

    他一時有些愣怔,摸不清怎麼回事。

    接着,他從她們的怒容上,每個人的日常表現上,找到了答案。

     “都是落後分子,由孫俊英帶着頭,心懷不善。

    ”振德暗自思忖道。

    他沒有驚懼的表示,含着溫和的微笑招呼道:“哦,希罕,一下子來了這末多串門的。

    進屋坐吧,進屋坐吧!” 女人們橫眉冷眼,怒沖沖地虎視曹振德。

    但是,她們感到從他身上發出一種無形的威嚴,逼使她們一時開不了口,動不了腳。

     指導員仍然含笑招呼道:“進屋坐吧,有事好商量。

    ”“不用進去,在院子裡說就行!”孫俊英本不想打沖鋒,可是沒人開腔,她怕她們的氣焰消下去,不得已頂上一句。

    “那好,有事大家說吧。

    ”黨支書态度和藹,極力想把空氣緩和下來。

     女人們仍是不出聲。

    孫俊英丢個眼神給馮寡婦。

    跳大神的巫婆并不是害怕,上次她來撒野,鬧得狼狽而逃,好沒趣味;這次人多勢衆,她膽壯氣足,隻是不知從何說起,才沒啟齒。

    她見孫俊英示意,立時叫道:“你為什麼把江水山放跑啦?快招!” 曹振德注意孫俊英的舉動,他想避開她和馮寡婦,向那些軍屬、案屬女人解釋清楚。

    他平靜地說:“哦,你們為這事來的嗎?嗬,大夥誤會啦,怎麼能說把江水山放跑了?難道有誰把他押起來過?鄉親們,江水山的事我們開過會,正在處理。

    我們琢磨,這事有蹊跷,不象是江水山幹的。

    ”“包庇!誣賴咱軍屬!”王镯子打斷他的話。

     “不是他幹的,為什麼跑啦?”孫狗剩媳婦質問。

    “是呀!為麼跑啦?”幾個女人重複她的話。

     “這個又是大夥誤會啦,”振德解釋道,“江水山是出差去啦,是我叫他去的。

    ” “好哇,你昨天親口許願解決,你又放跑他,這不是包庇是什麼!”馮寡婦搶上來。

     曹振德不理睬她,向其餘的女人們說:“大夥相信政府吧,不論幹部大小,犯了罪一定要處理。

    是江水山幹的,他推也推不掉;不是他幹的,他想招也不行。

    咱們人民政府說到辦到,你們看看,前些日子我們得罪了幾家中農,糧食照數退還,給他們賠情道歉,這些不假吧!” “不聽他這一套,退兵之計!”王镯子吼道。

     “我不撒謊。

    老實話,别說是軍屬被人家糟蹋了,就是平常人受了害,我當指導員的也要負責任,我的心不比你們好受些。

    桂花是我本家侄媳婦,要說是私人袒護,我該袒護的是桂花,不是江水山,是吧?”黨支部書記懇切地說,“軍屬們,案屬們!咱們的軍隊正在和反動派打得緊;勝利消息報紙上天天登。

    這也是你們大家的功勞,把親人送上前方,為革命流血犧牲……” 婦女們都靜靜地聽着,有的頭耷拉下去了。

    孫俊英神情緊張,眼看她們的嚣張氣勢漸漸消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