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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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起,在村莊上空輕柔地纏繞,飄蕩。

    順河極目東望,在天地連接處,閃着碧藍的一片,好象鏡面一樣平靜,平面上隐隐約約地浮動着一些黑點點——船帆的影子,那就是黃海了。

     春玲望着這瑰麗奇幻的景色,心曠神怡,真想放聲高歌。

    這姑娘,從人稱“小玲”時就愛唱歌,也天賦了一副動人的嗓子,加上這幾年的業餘劇團生活,不但有見景生情的靈感,還有觸景作歌的才能。

    她見了什麼使感情來潮的景物,興趣頓生,一面想一面就能用熟悉的曲調配上新詞順口唱出來。

    有時為配合運動,戲排得很生,上台忘了詞,她也能随着需要編上去,使觀衆一點覺察不出來。

     這時春玲剛要唱,但一見天色不早,離家還有五六裡路,要回去料理家務,晚上還要召開會議,布置工作,于是心裡說:“留着興緻以後再唱吧!”就一溜碎步,輕盈得象隻燕子一樣下了山崗。

     在大河水面上閃爍的霞光已被下弦月的光輝所代替。

    昊空綴滿明朗的星鬥。

    新月懸空,春夜甯靜,宜人的南風中,飄散着嫩葉青草的新鮮氣息、百花的濃郁馨香。

     春玲來到河北岸,月光下見一個軍人停在水邊,樣子象要過河,但剛下水又退回來,望着對岸發呆。

    春玲有些奇怪,趕上前問道:“同志呀,你要……”她突然住口,驚訝地叫起來:“儒春,是你!” 那儒春背着背包,手拿着鞋襪,愕然地看着春玲,好一會才結巴地說:“啊,是你!你上哪去啦?哦……我,我回來……嗯,軍隊從東往西開,路過咱北面,我……”“真巧啦!我上區開完會走到這……”春玲歡喜地說,急切地把他的背包接過來,“走呀,快回家歇歇吧!”說着脫掉鞋,下了水。

     儒春在她背後想說什麼,又忍回去,遲疑了一下,跟在她後面。

     春玲劃着沒腿肚深的清涼的河水,邊走邊轉頭瞧未婚的丈夫。

    雖說是在月亮底下,似乎他兩眉之間那顆小黑痣,她也看見了。

    姑娘心裡象飲過比河水還要多的甘露,甜蜜,陶醉,臉上充滿了幸福的春色。

     “儒春哪!你可不知道,你走後,我多思念你呀!”春玲柔情地說,“你呢,不想我?” “想。

    ”他悶聲地吐出一個字。

     “是嗎?”春玲羞答答地笑笑,“俗話說,歡樂嫌夜短,愁苦恨更長。

    你走後我倒不愁苦,可是老覺得有很長時間——有一年啦!你走多少天啦?對,我記得,到明天一個月啦,對吧?” “對。

    ”儒春悄聲答道。

     “哎,軍隊的生活挺好吧!吃什麼飯?”春玲興緻勃勃地問。

     “好。

    吃大粑粑①……”他仍是悶聲地回答。

     “哦,比俺們吃的強。

    俺老百性甯願不吃飯,也巴不得叫你們解放軍頓頓吃大米白面,這應該!”春玲欣喜地說,又關懷地問,“睡得好不?不睡炕睡鋪草,你過得慣嗎?”“人家能睡,咱也不是面捏的。

    ”儒春的聲音提高了一點。

    “我知道你能過得來,勞動人出身,受得了苦!”春玲興奮地誇獎道,心想:“到底不錯,他真是個好青年,思想開花啦!真有意思,才幾天他還在那頑固家裡,現在已大變樣啦!回村叫大夥看看,儒春不是從前的儒春啦,是解放軍,江儒春同志啦!哈,我可真成了革命戰士的媳婦……咦,不害羞,又瞎想到哪去啦?”春玲又問道:“你們軍隊今夜在哪駐防呀?”儒春發愣,神情有些緊張,欲言又止。

     春玲見情急忙笑着說:“呀,保密吧?好,俺不問啦。

    你可真不簡單,參軍幾天就學會保密啦!對,應該!”儒春嗯了一聲,岔開話題問:“家裡好嗎?” “挺好!媽——”春玲近一年沒叫媽了,這個“媽”的意味又不同,故此每逢叫“媽”不免要梗一下。

    “媽剛開始想你,這些天被我勸導着,已放下心啦!就是爹還沒轉過彎來。

    不要緊,他會變過來。

    這次你回家,咱倆分下工,你站他左面,我站他右面,你一言,我一語,左右開弓,保險能叫他腦袋改改樣。

    儒春,信吧?” 儒春長長地歎一口行。

    春玲安慰他道:“你不用犯愁,有信心,别悲觀,準能把爹改造好。

    ” “春、春玲,我……”他聲音顫抖着說。

     “怎麼啦?有話說呀!”春玲見他垂下頭,有些迷惘。

     儒春忽然擡起頭,嘴張了兩張,又搖搖頭,神情恍惚地分辯道:“沒事,沒事,我很快就回部隊去……”他又住口不說了。

     春玲的心一沉:“他怎麼啦?心裡象有事,象為着什麼不高興……”想着想着,她疑惑起來。

    當他們剛跨上南岸,春玲就急切地問:“儒春,戰争這末緊,你剛出去這幾天,怎麼請假回來的?” “我……”儒春慌亂又痛苦地說,“我不對!我……”“什麼?你不對什麼?說呀!” “……”儒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春玲感到一陣寒氣襲身,墨黑的大眼睛瞪圓了,駭然地問道:“你!你是開小差?逃跑的?” “逃跑?開小差?”儒春使勁地叫起來,頭搖得象貨郎鼓一般,“不,我還回軍隊,很快就回去!” 春玲緊問一聲:“你不是開小差,請假了沒有?啊!” “這……”儒春又怔住了,瞅她一眼,耷拉下腦瓜子。

    春玲“啊”了一聲,木呆呆地停了一會,接着渾身哆嗦,頭腦發昏,向後退了半步,背包脫手落到沙灘上。

    她癱軟地坐到背包上,雙手捂臉,嗚嗚地哭了! 儒春見她這般情景,驚吓得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急上前争辯道:“這怨不得我,是我爹逼得我沒法子,才這末做的!”春玲哭着搶白道:“你别強調客觀!你爹沒用繩子拴你回來!” “春玲,這比拴我還難對付!”儒春着急得快哭了,“你聽我說……” “好,你就說吧!”春玲拭把淚,平靜了些,“他怎麼逼你的?” 儒春直着腸子背誦父旨:“俺爹叫我等隊伍開走時溜下來,藏到家裡不出門;半路要碰着熟人,就哄人家是請假回來的。

    等隊伍走遠了,他們知道也晚啦……” “好哇!你們父子倆商量好,這樣來對付革命,對付我呀!”春玲激怒地說,将身子扭向一邊。

     “好春玲呀,聽我說啊!”儒春趕到她的對面,難過地流下淚來,“原先,俺爹對我的參軍一直沒說反悔話。

    要我開小差,是臨上區那天早晨對我說的。

    我自然不幹,他發了大火。

    末了他說,我一月之内不回家,就和我在‘地府’裡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