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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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貴如油。
清明節後，正當要下種的時候，落了場一犁深的細雨。
這真是及時雨。
人們都抓緊時機，趕着播種。
早晨，薄霧灰蒙蒙地遮住了地面，象是給大地披上輕紗。
銀鈴般清脆委婉的少女歌聲，在春晨的田野上蕩漾&mdash&mdash解放區呀好風光，男女老少忙又忙， 春播種子秋收糧， 支援前線打老蔣。
&hellip&hellip &ldquo春玲&mdash&mdash妹&mdash&mdash等等我呀&mdash&mdash&rdquo 正在田間路上邊唱邊走的春玲停住了，向後面望去。
在輕霧中，漸漸地，她看出有位挑着擔子的女子，穿着綠花褂兒的身子向前傾斜着，飄颻而來。
那人行至近前，春玲笑道，&ldquo嗳呀，我剛以為是仙女在雲端裡飄啦，想不到是你，哈哈！哎，這大的霧，你怎麼看清是我呀？&rdquo &ldquo眼睛不行，沒有耳朵？别人誰能唱得這末動聽！&rdquo花褂的姑娘和春玲并肩走着說，又道，&ldquo唱呀，怎麼啞巴啦？&rdquo &ldquo有人在跟前，害羞。
&rdquo春玲頑皮地閃着睫毛。
&ldquo好丫頭，在我面前還撒謊哩！&rdquo姑娘叫起來，豐滿的腰肢柔和地扭動着，&ldquo好幾個村的幾千人看你演戲，你怎麼不害臊？上回扮勸丈夫歸隊的小媳婦，那個象勁呀&hellip&hellip&rdquo&ldquo行啦，行啦，别老揭我的底子啦！&rdquo春玲打斷她的話，找話搪塞，&ldquo我壓得慌，換不上氣來。
&rdquo &ldquo你才挑多點？&rdquo姑娘指着春玲的飯簍，不大的眼睛凝神地瞪了一霎。
&ldquo反正比你的多！我的是四家人吃；你呢，隻一家。
&rdquo&ldquo這可不能論家算。
&rdquo姑娘不以為然，白胖臉上的幾顆小雀斑，閃着柔光，&ldquo俺那一家子，比你們四家吃的飯還要多。
就說俺大爺吧，别看快六十歲的人，身子可挺壯實，吃飯不少于年輕人，儒修哥的飯量是全村拔尖的；比我大兩個月的儒春&hellip&hellip&rdquo &ldquo淑娴，你今兒怎麼啦？&rdquo春玲的聲音不冷靜。
&ldquo我怎麼啦？&rdquo淑娴有些懵怔地看着她。
&ldquo你的話這末多，怕當啞巴把你賣啦！&rdquo &ldquo你真是豬八戒倒打一耙，話頭不是你引起的嗎？&rdquo淑娴忽然閉住嘴，沒再說下去。
她見春玲垂下頭，顯得很不愉快，略一想，心就明白了。
她歉意地說：&ldquo怨我，玲妹！還有，那天我說走嘴，得罪了你。
&rdquo &ldquo什麼事得罪了我？&rdquo &ldquo你忘啦，那天分勝利果實的時候，婦教會長問起俺大爺為麼不要，我說你和儒春&hellip&hellip我真傻！好妹妹，别記我的仇！&rdquo&ldquo嗳呀，淑娴姐！看你說哪去啦，我早就沒放在心上。
&rdquo春玲這話一半話屬實一半是假，她這姑娘感情來得快，容易激動，演戲時常假哭成真，淚水盈眶；但對事情不好記成見，一般地過去就過去了，沒有新的因索觸犯，不會自發地生情。
所以她說沒把淑娴那句話放在心上是對的；但說她把這個事情全沒放心上，那是假話了。
春玲八歲那年，跟媽媽在河邊洗衣服。
她跪在母親身邊，埋頭認真地洗滌弟弟的小紅兜兜。
在一旁洗衣服的老東山的妻子，看着不由地贊歎道：&ldquo啧啧！兄弟媳婦，看你的小玲多規矩，這末點就知道幹活，又帶勁，象個小媳婦似的。
&rdquo&ldquo她大媽，你就知道誇獎孩子。
&rdquo春玲的母親笑笑，&ldquo這丫頭還老實，乖着哪！可使起性子來，也氣人。
&rdquo 這時對岸走來幾個背着青草的男孩子，其中一個名叫大象的叫道：&ldquo小玲！&rdquo 春玲擡起頭，瞪那孩子一眼，回叫道：&ldquo小象！&rdquo 那孩子喝斥道：&ldquo我叫大象，你怎麼給我改了？&rdquo&ldquo誰要你叫我小玲來？&rdquo春玲回頂一句。
&rdquo &ldquo你是小閨女&hellip&hellip&rdquo大象沒說完，春玲就攻上去：&ldquo你是小小子！&rdquo &ldquo小閨女，你過來！&rdquo大象放下草捆。
春玲不理媽媽的阻喝，放下服朝大象走來：&ldquo小小子，你過來！&rdquo 兩人河間遭遇。
大象猛揪住春玲腦後的獨小辮，威脅道：&ldquo你還敢叫我小小子？&rdquo 春玲一聲比一聲高地尖叫道：&ldquo小小子，小小子&hellip&hellip&rdquo&ldquo你怎欺負人！&rdquo男孩子中一個長得挺粗壯的質問大象。
大象輕蔑地瞥那男孩一眼，&ldquo哼，小儒春！關你屁事！&rdquo說着就用腳向春玲身上撩水。
儒春急忙跑到他們中間：護着春玲；結果水都撩到他身上了。
春玲向儒春說：&ldquo你不會打他嗎？你比他有力氣！&rdquo儒春就轉回身，要和大象打架。
&ldquo儒春，别動！敢打架，你爹知道打你！&rdquo老東山的妻子喝道。
儒春立時停下來，背着草簍就走。
春玲跑到她母親這裡拿件沒下水的幹衣服，趕上去給儒春擦身上的水。
&ldquo他大媽，你儒春那孩子可真老實！&rdquo這次是春玲的母親誇獎了，&ldquo你看看，那些孩子比他大的也有，小的也有，就數你儒春割的草多，長大一準是好莊稼手！&rdquo &ldquo大不了象他爹吧。
&rdquo老東山的妻子的眼光凝滞在儒春和春玲身上，&ldquo你看，他嬸子，你家玲子和俺儒春多親近，你那玲子真溫順哪！&rdquo她已把&ldquo小玲&rdquo的&ldquo小&rdquo字去掉了。
春玲母親也看着兩個孩子道：&ldquo你那儒春也懂事，知道護着俺閨女啦！&rdquo &ldquo哎，他嬸子！你玲子&lsquo下柬&rsquo沒有？&rdquo老東山的妻子問。
&ldquo沒哩。
&rdquo &ldquo屬麼的？&rdquo &ldquo馬。
&rdquo &ldquo哈，正對着哪！&rdquo老東山妻子興奮得滿臉是笑，&ldquo俺儒春屬龍。
他嬸子，俺有意咱老姐妹倆結親家，不知你嫌不嫌俺家日子薄。
&rdquo &ldquo他大媽，&rdquo春玲母親急忙說，&ldquo俺家日子比你的差遠啦，俺不希罕這個。
俺看你孩子是不錯，能出息個好莊稼人。
對，咱們算定下啦！&rdquo &ldquo俺的親家，俺和儒春他爹說說。
保險他應允，&lsquo屬&rsquo不差呀。
咱們找好日子&lsquo下柬&rsquo吧！&rdquo 如此這般，這兩位母親衣服沒洗完，就互稱親家了。
不希奇，這是這一帶的風俗，興孩子很小就訂婚，名曰&lsquo下柬&rsquo。
訂婚時孩子都不懂事，當然做父母的也沒有必要告訴他們。
春玲和儒春時常在一起玩，兩個人從不吵嘴打架，有誰欺負小玲，儒春就袒護她。
春玲最忌諱别人叫她&ldquo小玲&rdquo、&ldquo小閨女&rdquo，儒春是從來不叫的，這使春玲很滿意。
解放後，春玲入學了，為此，她曾高興得幾夜都睡不着。
可是儒春卻還是上山割草拾柴，下地幹活。
春玲問他怎麼不上學，儒春說，他爹不讓。
春玲叫他自己去，不聽他爹的。
儒春搖頭，說不聽話爹打他。
春玲就說，她放學後抽空幫他認字。
春玲參加了兒童團，并當了團長。
儒春又沒參加，又說他爹不讓，硬去要打&hellip&hellip就這樣，兩人雖然友情很好，可是在一塊的機會漸漸少了。
再以後，都長大了些，儒春就更少和春玲見面了。
這又是儒春他父親的命令，隻準他幹活，不準出去亂跑，更不許和青年女子接近。
關于春玲這門親事，自解放後她父母再沒提起，幾乎把這事忘了。
但别人能忘，老東山卻忘不了，他珍藏着&ldquo下柬&rdquo的婚約。
老東山，是淑娴的伯父，和春玲訂婚的儒春是他的二兒子。
老東山是山河村有名的頑固人物之一。
他把家人管束得非常嚴，除去侄女為某種原因他沒十分阻攔外，家裡其它成員都被他控制得什麼組織也沒參加。
去年春天，老東山提出要給儒春成親
清明節後，正當要下種的時候，落了場一犁深的細雨。
這真是及時雨。
人們都抓緊時機，趕着播種。
早晨，薄霧灰蒙蒙地遮住了地面，象是給大地披上輕紗。
銀鈴般清脆委婉的少女歌聲，在春晨的田野上蕩漾&mdash&mdash解放區呀好風光，男女老少忙又忙， 春播種子秋收糧， 支援前線打老蔣。
&hellip&hellip &ldquo春玲&mdash&mdash妹&mdash&mdash等等我呀&mdash&mdash&rdquo 正在田間路上邊唱邊走的春玲停住了，向後面望去。
在輕霧中，漸漸地，她看出有位挑着擔子的女子，穿着綠花褂兒的身子向前傾斜着，飄颻而來。
那人行至近前，春玲笑道，&ldquo嗳呀，我剛以為是仙女在雲端裡飄啦，想不到是你，哈哈！哎，這大的霧，你怎麼看清是我呀？&rdquo &ldquo眼睛不行，沒有耳朵？别人誰能唱得這末動聽！&rdquo花褂的姑娘和春玲并肩走着說，又道，&ldquo唱呀，怎麼啞巴啦？&rdquo &ldquo有人在跟前，害羞。
&rdquo春玲頑皮地閃着睫毛。
&ldquo好丫頭，在我面前還撒謊哩！&rdquo姑娘叫起來，豐滿的腰肢柔和地扭動着，&ldquo好幾個村的幾千人看你演戲，你怎麼不害臊？上回扮勸丈夫歸隊的小媳婦，那個象勁呀&hellip&hellip&rdquo&ldquo行啦，行啦，别老揭我的底子啦！&rdquo春玲打斷她的話，找話搪塞，&ldquo我壓得慌，換不上氣來。
&rdquo &ldquo你才挑多點？&rdquo姑娘指着春玲的飯簍，不大的眼睛凝神地瞪了一霎。
&ldquo反正比你的多！我的是四家人吃；你呢，隻一家。
&rdquo&ldquo這可不能論家算。
&rdquo姑娘不以為然，白胖臉上的幾顆小雀斑，閃着柔光，&ldquo俺那一家子，比你們四家吃的飯還要多。
就說俺大爺吧，别看快六十歲的人，身子可挺壯實，吃飯不少于年輕人，儒修哥的飯量是全村拔尖的；比我大兩個月的儒春&hellip&hellip&rdquo &ldquo淑娴，你今兒怎麼啦？&rdquo春玲的聲音不冷靜。
&ldquo我怎麼啦？&rdquo淑娴有些懵怔地看着她。
&ldquo你的話這末多，怕當啞巴把你賣啦！&rdquo &ldquo你真是豬八戒倒打一耙，話頭不是你引起的嗎？&rdquo淑娴忽然閉住嘴，沒再說下去。
她見春玲垂下頭，顯得很不愉快，略一想，心就明白了。
她歉意地說：&ldquo怨我，玲妹！還有，那天我說走嘴，得罪了你。
&rdquo &ldquo什麼事得罪了我？&rdquo &ldquo你忘啦，那天分勝利果實的時候，婦教會長問起俺大爺為麼不要，我說你和儒春&hellip&hellip我真傻！好妹妹，别記我的仇！&rdquo&ldquo嗳呀，淑娴姐！看你說哪去啦，我早就沒放在心上。
&rdquo春玲這話一半話屬實一半是假，她這姑娘感情來得快，容易激動，演戲時常假哭成真，淚水盈眶；但對事情不好記成見，一般地過去就過去了，沒有新的因索觸犯，不會自發地生情。
所以她說沒把淑娴那句話放在心上是對的；但說她把這個事情全沒放心上，那是假話了。
春玲八歲那年，跟媽媽在河邊洗衣服。
她跪在母親身邊，埋頭認真地洗滌弟弟的小紅兜兜。
在一旁洗衣服的老東山的妻子，看着不由地贊歎道：&ldquo啧啧！兄弟媳婦，看你的小玲多規矩，這末點就知道幹活，又帶勁，象個小媳婦似的。
&rdquo&ldquo她大媽，你就知道誇獎孩子。
&rdquo春玲的母親笑笑，&ldquo這丫頭還老實，乖着哪！可使起性子來，也氣人。
&rdquo 這時對岸走來幾個背着青草的男孩子，其中一個名叫大象的叫道：&ldquo小玲！&rdquo 春玲擡起頭，瞪那孩子一眼，回叫道：&ldquo小象！&rdquo 那孩子喝斥道：&ldquo我叫大象，你怎麼給我改了？&rdquo&ldquo誰要你叫我小玲來？&rdquo春玲回頂一句。
&rdquo &ldquo你是小閨女&hellip&hellip&rdquo大象沒說完，春玲就攻上去：&ldquo你是小小子！&rdquo &ldquo小閨女，你過來！&rdquo大象放下草捆。
春玲不理媽媽的阻喝，放下服朝大象走來：&ldquo小小子，你過來！&rdquo 兩人河間遭遇。
大象猛揪住春玲腦後的獨小辮，威脅道：&ldquo你還敢叫我小小子？&rdquo 春玲一聲比一聲高地尖叫道：&ldquo小小子，小小子&hellip&hellip&rdquo&ldquo你怎欺負人！&rdquo男孩子中一個長得挺粗壯的質問大象。
大象輕蔑地瞥那男孩一眼，&ldquo哼，小儒春！關你屁事！&rdquo說着就用腳向春玲身上撩水。
儒春急忙跑到他們中間：護着春玲；結果水都撩到他身上了。
春玲向儒春說：&ldquo你不會打他嗎？你比他有力氣！&rdquo儒春就轉回身，要和大象打架。
&ldquo儒春，别動！敢打架，你爹知道打你！&rdquo老東山的妻子喝道。
儒春立時停下來，背着草簍就走。
春玲跑到她母親這裡拿件沒下水的幹衣服，趕上去給儒春擦身上的水。
&ldquo他大媽，你儒春那孩子可真老實！&rdquo這次是春玲的母親誇獎了，&ldquo你看看，那些孩子比他大的也有，小的也有，就數你儒春割的草多，長大一準是好莊稼手！&rdquo &ldquo大不了象他爹吧。
&rdquo老東山的妻子的眼光凝滞在儒春和春玲身上，&ldquo你看，他嬸子，你家玲子和俺儒春多親近，你那玲子真溫順哪！&rdquo她已把&ldquo小玲&rdquo的&ldquo小&rdquo字去掉了。
春玲母親也看着兩個孩子道：&ldquo你那儒春也懂事，知道護着俺閨女啦！&rdquo &ldquo哎，他嬸子！你玲子&lsquo下柬&rsquo沒有？&rdquo老東山的妻子問。
&ldquo沒哩。
&rdquo &ldquo屬麼的？&rdquo &ldquo馬。
&rdquo &ldquo哈，正對着哪！&rdquo老東山妻子興奮得滿臉是笑，&ldquo俺儒春屬龍。
他嬸子，俺有意咱老姐妹倆結親家，不知你嫌不嫌俺家日子薄。
&rdquo &ldquo他大媽，&rdquo春玲母親急忙說，&ldquo俺家日子比你的差遠啦，俺不希罕這個。
俺看你孩子是不錯，能出息個好莊稼人。
對，咱們算定下啦！&rdquo &ldquo俺的親家，俺和儒春他爹說說。
保險他應允，&lsquo屬&rsquo不差呀。
咱們找好日子&lsquo下柬&rsquo吧！&rdquo 如此這般，這兩位母親衣服沒洗完，就互稱親家了。
不希奇，這是這一帶的風俗，興孩子很小就訂婚，名曰&lsquo下柬&rsquo。
訂婚時孩子都不懂事，當然做父母的也沒有必要告訴他們。
春玲和儒春時常在一起玩，兩個人從不吵嘴打架，有誰欺負小玲，儒春就袒護她。
春玲最忌諱别人叫她&ldquo小玲&rdquo、&ldquo小閨女&rdquo，儒春是從來不叫的，這使春玲很滿意。
解放後，春玲入學了，為此，她曾高興得幾夜都睡不着。
可是儒春卻還是上山割草拾柴，下地幹活。
春玲問他怎麼不上學，儒春說，他爹不讓。
春玲叫他自己去，不聽他爹的。
儒春搖頭，說不聽話爹打他。
春玲就說，她放學後抽空幫他認字。
春玲參加了兒童團，并當了團長。
儒春又沒參加，又說他爹不讓，硬去要打&hellip&hellip就這樣，兩人雖然友情很好，可是在一塊的機會漸漸少了。
再以後，都長大了些，儒春就更少和春玲見面了。
這又是儒春他父親的命令，隻準他幹活，不準出去亂跑，更不許和青年女子接近。
關于春玲這門親事，自解放後她父母再沒提起，幾乎把這事忘了。
但别人能忘，老東山卻忘不了，他珍藏着&ldquo下柬&rdquo的婚約。
老東山，是淑娴的伯父，和春玲訂婚的儒春是他的二兒子。
老東山是山河村有名的頑固人物之一。
他把家人管束得非常嚴，除去侄女為某種原因他沒十分阻攔外，家裡其它成員都被他控制得什麼組織也沒參加。
去年春天，老東山提出要給儒春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