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關燈
能繼續上高小讀書,可是幸虧村裡的小學教員孫若西,很熱心地輔導她學習,六年級的功課,春玲也學得差不多了。

     春玲母親臨終時,囑咐丈夫不要給她燒香燒紙地過那些老規矩。

    她還沒忘為給大女兒春娟結鬼親惹得丈夫生了大氣的事呵!随着母親的意思,父親沒叫孩子給母親過“五七”、“百天”……為此也引起一些老人的不滿,尤其是老東山,罵得最兇。

    今天吃過早飯,父親上區裡開會去了,春玲打算到母親墳上看看,把墓修飾一下。

    可是當她一出門,就遇見許多人挑着盛香紙、奠物的漆木箱子,紛紛給祖宗、親人上墳。

    春玲怔愣愣地看人們一會,就退回家來。

    她覺得自己這樣輕率地給母親過這第一個清明節,太不盡心,太對不起母親了。

    猶豫一霎,她就學着人們上墳的做法,辦了供菜,裝上一小壺燒酒。

    她怕小弟弟見到自己的眼淚,就以提水為名把他支開了。

     春玲的眼淚象斷線的珠子流着,心裡想着母親在世時的情景……忽聽明生在叫:“姐呀,姐呀!幫幫忙啊!” 春玲急忙收拾好酒菜,拭着眼睛站起身,見明生一手提着一桶水,一手舉着一束黃燦燦的迎春花,來到近前。

    她搶上去接過水桶,微嗔道:“叫你少提點,非提這末多不可。

    明生,你又摘這些迎春花幹麼呀?” “給媽身上戴呀!”明生高興地說,正要向墳上插迎春花,忽然在姐姐放水桶一轉臉時,發現她眼睛亮光一閃,便立刻跑到她跟前,拉着姐姐的手說:“姐姐,你怎麼啦,你哭啦?”春玲有意把臉扭過來看着弟弟,強笑着說:“明生,我哪哭來?” “那不是?”明生緊瞪着姐姐的兩眼,“眼裡那末多淚,就要流出來啦!” “那不是淚。

    你不是知道,姐的眼平時水就多嗎?”春玲的睫毛忽閃了幾下,把話題岔開說:“快給媽栽樹吧,天不早啦!” 明生又拿起迎春花,分給姐姐幾枝,說:“先把花給媽戴上,今年的就要開過了,到明年就能全開啦!”“明生,”春玲接過花,笑笑說,“人家女孩兒愛花呀葉呀,你個大小子,怎麼也這末喜歡花?” “我别的花不愛,就愛迎春花。

    真好看!”明生給母親墳頭上插上一枝花,“對吧,姐?” “對。

    迎春開花不光好看,它是迎春的,不怕冰雪寒霜,每年開得最早;年年開,也不死,越長越旺。

    ”春玲賞着花枝,贊同道。

     “姐,等我死了,什麼也不要,你把俺墳上全插上迎春……” “明生,你瞎說些什麼!”春玲不高興地瞪他一眼。

    “人還有不死的?”孩子天真地看着姐姐。

     “死是早晚要死的,可是你說點吉利話不好嗎?”春玲的心裡又熱起來。

     “怕什麼,說死也不準死。

    姐,你還迷信哩!”明生滿不在乎地笑着說,又望着靠山的那簇烈士墓,崇敬地說道:“姐,那些八路軍真是好樣的,死了為大夥,大夥也都把他們當親人。

    我也要和他們一樣,不得病死,得和反動派拼死,犧牲!”春玲看着他那一副認真的孩子氣,不覺笑一笑,說:“好吧,算你有理。

    就等着長大為革命流血犧牲吧!”春玲和明生回到家裡,太陽快上南山頂了。

    驢在門外嚎,豬在圈裡叫。

    春玲放下水桶、籃子,去喂了豬,又把牲口拉進欄裡,添上草料。

    接着,她卷起袖子洗手刷鍋做飯,明生拿柴草燒火。

    春玲把小米打點進鍋後,叫弟弟上街玩去,她坐在竈前燒火。

    一會兒,一個男子的堅定粗犷的歌聲,伴随着有力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一會,歌唱者不唱歌詞了,哼哼着不合拍節的曲調,接着又唱起來:“直到把反動派消滅幹淨,勝利的旗幟高高飄揚……”又是一陣急促地哼哼曲調的聲音,緊接着迫不及待地高唱道——不,簡直是在喊口号:“把全中國解放!” 春玲聽着這奇妙的唱法,嘴角上浮現出笑紋,來人沒出現,她就站起身了。

     一位身材細高的青年邁進院門檻。

    首先躍入視線的,是他束皮帶的腰間插着的駁殼槍。

    他穿着一套半新的草綠色軍裝,膝蓋以下打着筆直的黃色裹腿。

    沒穿襪子,布鞋是用帶子勒在腳上的。

    此人的右臂有力地來回揮動着,左面的衣袖卻是空洞洞地耷拉在衣襟上。

    這使他的身體顯得很不平衡。

    他頭上那頂單軍帽戴得很周正,把長方形的臉龐陪襯得格外威武、嚴峻。

    三條粗皺紋刻在開朗的前額上,粗眉下的大眼睛也由于皺紋的壓迫而顯得小些。

    這些皺紋和見黑的胡茬茬雖然明顯,卻還是掩蓋不了他那二十六歲的青春活力。

    春玲熱情地迎着來人笑着,親切地說:“水山哥!你唱的歌真有意思,可就是天天唱,詞老不唱全,調子也走了樣。

    嘻嘻……” 江水山停在屋門口,臉上閃着紅色的光澤,說:“我不象你,嗓子好,唱歌給人聽。

    我當了幾年八路軍,就學會這末一支歌,還是揀着最要緊的唱唱,日子久了,其它的詞也記不清啦!” “等有空我再教教你。

    ”春玲的聲音又亮又脆,“快進來坐吧,水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