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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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最光榮,會有閨女樂意,不好的咱還看不上眼哩!”老人說着說着笑了,“春玲這閨女歲數不大,就是嘴甜,還十拿九穩地和我說,找不上個好媳婦,她當青婦隊長的要負責。

    嘿嘿,什麼事也好管!我頭一遭聽說青婦隊還管這等事。

    娴子,你說她這不是開我的心嗎?” 淑娴沒聽她下面的話,心飛向别的什麼地方去了。

    見問自己,神慌意亂地答道:“嗯,大媽!春玲說的有理,也對。

    ” 從這天開始,淑娴的感情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中。

    她對江水山有情意,敬慕英雄追求高尚的心,使姑娘願意愛這位革命戰士;但是,淑娴的這種愛情還是不堅固的,想到他少一隻手臂,想到自己去和一個殘廢人結婚,讓他做她一輩子依靠的丈夫,姑娘就驚慌起來,簡直不敢多想下去。

    如果是别的姑娘,也許早就做出何去何從的抉擇了,這淑娴卻不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兩種感情,兩種滋味,越來越激烈地在她心房裡交織着。

    這時間,有人來給江水山做媒,水山母親還同她體己的幹女兒淑娴磋商。

    淑娴的心跳個下停,非常緊張。

    她希望給水山找個比她強的媳婦,卻又怕他找上别人。

    她幾乎是理所當然地覺得,對于江水山,她是獨一無二的親人了。

    她切望有人提她,可又擔心水山母親說出自己的名字。

    倒也奇怪,不知為什麼,水山母親象忘記了淑娴是個黃花閨女,竟從來不提及她。

    這甚至引起淑娴姑娘的不平之感,覺得這是看不起她。

     其實,老幹媽何嘗忘掉了溫柔善良的幹女兒?不僅沒忘,一開始就想到她,而且在兒子回家以前,她就數量過,淑娴是多末讨她喜歡的兒媳婦呵!然而,老人畢竟是老人,她心裡覺着這門親事無法成就,不是為别的,隻因老東山。

     人們的陳規舊習,同姓——尤其是本村的同姓,不論出五服與否,都是不通婚的。

    自古為愛情想沖破這道關卡的男女被治死的事屢屢發生過,保況水山和淑娴兩家還是同宗同族呢!雖然解放後這個例有人破過,政府也規定,本族出五服以外的可以結親;但在一般人,特别是老年人,還是因襲倫理,恪守陳規,老東山那就更不在話下了。

    就為此,水山母親每每想到淑娴身上,就急忙把她放下了。

     光陰荏苒,日月不等人。

    一年多的相處,淑娴的心被江水山的崇高行動深深激動了。

    複員軍人那隻空洞的衣袖不再是可怕的殘疾記号,而是一個能引為自豪的光榮标志,是一般人想有都不能有的高貴象征。

    淑娴,她對水山發生了出自内的純摯熾烈的愛戀之情。

    然而這位軟弱多愁的少女卻不善于自己掌握自己命運,近些日子,淑娴又被新的矛盾苦惱着。

     正如她對摯友春玲傾吐的,淑娴擔心水山不愛她,又恐懼伯父老東山的森嚴家法的限制。

    淑娴沒向春玲講述細節,實際上這些天,她時常藏在老槐樹底下等水山。

    她腿站酸,腳站麻,仍是等着他。

    可是常常等到水山來了,她卻眼睜睜地放他走過去。

    急得她渾身沁汗,嘴卻出不來聲音……淑娴感到萬分苦惱,去找江水山的次數有所增加,但是見到他的面,她原先準備的溫情話一句也說不出口,隻是羞怯焦急地聽江水山講着應該在會場上,在上政治課時說的一些話。

    淑娴自己,缺乏勇氣,羞于啟齒談婚事,心裡卻怨水山對她一點情意沒有,恨他委屈了她,不了解她的心事。

    說也奇怪,她越怨他恨他,倒越敬他愛他,甚至當時的怨恨一會就變成了敬愛,這兩種情緒微妙地結合在一起,在姑娘心中一塊生長着…… 明月上了樹梢,銀色的月光透過稀疏的樹葉枝杈,灑滿姑娘的全身。

    三面環海的膠東半島的春夜,還多少有些涼意。

    淑娴剛才被春玲和儒春的相會所觸動,又湧起對水山的一脈深情,回家拿出給江水山做好的鞋子,下決心要向他傾吐愛慕的心情,引起他對她産生情意。

    可是,越等淑娴越沉不住氣了,望穿秋水也不見他的影子,心漸漸由失望轉為悲涼了。

    她把手中的新布鞋揪了一把,絕望地向街裡看了一眼,深深地悲歎一聲,轉身準備回家。

    忽然,她又停住,屏住呼吸,側耳靜聽。

    接着,她臉上逐漸泛紅,露出了喜色。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我們是善戰的健兒……直到把反動派,消滅幹淨……”斷斷續續的不連貫的歌聲,铿锵有力,在矯捷的腳步聲伴奏下,由小而大地傳來。

     見來人到了跟前,淑娴壓着心跳,把身子向樹外閃動一下,假咳一聲。

     “哪一個?”堅硬的喝問聲。

     “我,是我,水山哥……”淑娴江水山打量她一眼:“這末晚,“我,我剛來找俺親媽,見關了門。

    ”淑娴輕聲說,瞥了一眼低窄的門樓。

     “有事嗎?到家裡去吧。

    ”水山說着上前推門。

    淑娴忙道:“沒大事,俺親媽睡啦,别吵她老人家啦!”她把鞋子伸上前,望着他柔聲地說:“水山哥,我見你鞋破啦,給你做了雙。

    俺手拙,你可别嫌棄。

    ” 水山搖搖頭:“給我做什麼,我又不上前線。

    ”“不上前線就赤着腳嗎?真是的。

    ”淑娴微嗔道。

    “嗨!淑娴妹,你還不全懂上前線的重要性。

    ”江水山以稍息的動作把左腳伸出,手握住了腰間皮帶上的槍柄。

     淑娴瞅着他的舉動,歎口氣,暗道:“又來了……”“我們要一切為了前線,為了解放戰争!”水山斬釘截鐵地揮了下右手,“毛主席說過,我們中國的革命,就以武力對武力,用槍杆子消滅武裝的反動派!事實就是這個樣,反動派不在刺刀逼迫下是不會投降的!就拿咱村的小崽子蔣子金父子說吧,不是向我們動刀動槍嗎?我們幹革命,就是要打仗流血,把敵人消滅,建立個共産主義社會。

    今天我還聽明軒念報紙,國民黨反動派還在拼命向陝甘甯邊區和我們山東解放區重點進攻。

    咱們後方的全體老百姓,要為前線獻出一切力量!” 淑娴心裡道:“我聽你說過好幾遍了,這些道理,我在時事課上和讀報組也聽過呀!”但她還是耐心地聽下去,等他停下換氣時,忙接口說:“水山哥,你說得對,我一準努力做支前工作。

    我這次的慰問品都做好了。

    這鞋是專為你做的呀!”最後這句話,她是含着深情說的。

     水山回答道:“謝謝你這青婦隊員,可我是個普通群衆,沒資格穿慰勞鞋,你送給參軍的英雄吧!我知道,戰鬥中最費鞋,敵人坐汽車,咱們兩隻腳和他們賽,一夜行軍一百多裡,鞋子越多越好……” 淑娴本想以鞋引起談情的題目,卻不料引起他給她上支前工作重要性的課來了。

    她隻好收起鞋,心想,“還是通過親媽交給他吧。

    ”這是前幾次的老辦法。

    她望着他沐浴在月光中的臉,顯得很消瘦,他前額上那三條皺紋似乎更深了些,眼睛顯大了。

    她懷着滿腔愛憐的感情說:“水山哥呀,你這些天日夜忙工作,可要保重身子啊!” 水山漫不經心地笑笑道:“嘿,我不象你們婦女骨頭軟,動不動腰痛腿酸的。

    我滿好!” 淑娴一聽他說婦女怎麼的,這真是從他嘴裡難得說出的話,不由地心裡一動,挺神氣地說:“婦女都嬌生嗎?我看不見得。

    春玲妹身子就硬,還有我也不差些。

    ” “春玲倒是個硬實的,可你就差了,很少下地上山。

    ”“接受你的批評,明兒就改。

    那是俺大爺不讓女人下地。

    ”淑娴歡喜地回答,心裡已想道:“明天下地撒種,大爺不依,我跟春玲去。

    ”她又親切地說:“我對你也有意見。

    ”水山立時嚴肅起來:“提吧,快提!” “就是,就是……”她本想說,“你為麼不成親呀?你看我好嗎?”可是嘴象被膠封死了,怎麼也張不開,話沒出嘴,頭先耷拉了。

     水山鼓勵道:“不要愛面子,有意見大膽提,幫助别人改正錯誤。

    對,我這幾天工作一定有缺點,對有些人态度不好。

    ”聽他這一表示,淑娴的心又涼了,随口道:“聽俺親媽說,你吃飯少啦,身子……” “哎,又是這個!”水山不耐煩地擺一下手,“還有别的嗎?”“水山哥,你心裡光有革命,不想想親事嗎?我愛你呀!”這是淑娴的心命令嘴說的;但嘴不聽指揮,說的是:“水山哥,我對你是有意見,身子要緊……” “哎,”水山有些生氣了,“這些不要提啦,快說說工作上的!” 淑娴怨恨地怔怔地瞅他一霎,賭氣地說:“你工作很好!”轉身就走。

     “淑娴妹,還有個事和你說。

    ” 淑娴立時停住,心崩崩地跳:“阿,莫不是他看出我的心意,要……”她緊張地等待着。

     江水山靠近她,問道:“我想了解一下,你大爺怎麼又不叫春玲嫁過去了?” 淑娴懊喪地歎口氣,平下心,答道:“那還用問?俺大爺說要春玲成親,無非是想把春玲的嘴封住,不叫儒春走。

    誰知弄假成真,他後悔也晚了。

    不叫春玲過門自有他的打算:一是家裡不缺人幹活,春玲過來還占間房子,多口吃飯的;二是找馮寡婦看黃道吉日,儒春的喜日在明年三月初一;最重要的一條,還是為着春玲是幹部,俺大爺擔心管她不住,兒子也不在,怕春玲不服他,鬧分家,那樣不就走了和尚丢了廟,不上算了嗎?” 水山氣憤地說:“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