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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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命!我怎麼受得了啊?”這是他說出的第一句話,那聲調并不想掩飾他的絕望。

    現在他這麼熱切地盯着她,他的凝視是這麼熱烈,我想他會流淚的。

    但是那對眼睛卻燃燒着極度的痛苦:并沒化作淚水。

     “現在還要怎麼樣呢?”凱瑟琳說,向後仰着,以突然陰沉下來的臉色回答他的凝視:她的性子不過是她那時常變動的精神狀态的風信标而已。

    “你和埃德加把我的心都弄碎了,希刺克厲夫!你們都為那件事來向我哀告,好像你們才是該被憐憫的人!我不會憐憫你的,我才不。

    你已經害了我——而且,我想,還因此心滿意足吧。

    你多強壯呀!我死後你還打算活多少年啊?“ 希刺克厲夫本來是用一條腿跪下來摟着她的。

    他想站起來,可是她抓着他的頭發,又把他按下去。

     “但願我能抓住你不放,”她辛酸地接着說,“一直到我們兩個都死掉!我不應該管你受什麼苦。

    我才不管你的痛苦哩。

    你為什麼不該受苦呢?我可在受呀!你會忘掉我嗎?等我埋在上裡的時候,你會快樂嗎?二十年後你會不會說,‘那是凱瑟琳-恩蕭的墳。

    很久以前我愛過她,而且為了失去她而難過;可是這都過去了。

    那以後我又愛過好多人:我的孩子對于我可比她要親多了;而且,到了死的時候,我不會因為我要去她那兒就高興:我會很難過,因為我得離開他們了!’你會不會這麼說呢,希刺克厲夫?” “不要把我折磨得跟你自己一樣地發瘋吧,”他叫,扭開他的頭,咬着牙。

     在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看來,這兩個人形成了一幅奇異而可怕的圖畫。

    凱瑟琳很有理由認為天堂對于她就是流放之地,除非她的精神也随同她的肉體一起抛開。

    在她現在的面容上,那白白的雙頰,沒有血色的唇,以及閃爍的眼睛都顯出一種狂野的要複仇的心情;在她的握緊的手指中間還留有她剛才抓住的一把頭發。

    至于她的同伴,他一隻手撐住自己,一隻手握着她的胳膊;他對她那種溫存,對于她當時的健康狀況是很不适合的。

    在他松手時,我看見在那沒有血色的皮膚上留下了四條清清楚楚的紫痕。

     “你是不是被鬼纏住了,”他兇暴地追問着,“在你要死的時候還這樣跟我說話?你想沒想到所有這些話都要烙在我的記憶裡,而且在你丢下我之後,将要永遠更深地齧食着我?你明知道你說的我害死你的話是說謊;而且,凱瑟琳,你知道我隻要活着就不會忘掉你!當你得到安息的時候,我卻要在地獄的折磨裡受煎熬,這還不夠使你那狠毒的自私心得到滿足嗎?” “我不會得到安息的,”凱瑟琳哀哭着,感到她身體的衰弱,因為在這場過度的激動下,她的心猛烈地、不規則地跳動着,甚至跳得能覺察出來。

    她說不出話來,直到這陣激動過去,才又接着說,稍微溫和一些了。

     “我并不願意你受的苦比我受的還大,希刺克厲夫。

    我隻願我們永遠不分離:如果我有一句話使你今後難過,想想我在地下也感到一樣的難過,看在我自己的份上,饒恕我吧!過來,再跪下去!你一生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是啊,如果你生了氣,那今後你想起你的氣憤就要比想起我那些粗暴的話更難受!你不肯再過來嗎?來呀!” 希刺克厲夫走到她椅子背後,向前探身,卻讓她看不見他那因激動而變得發青的臉。

    她回過頭望他;他不許她看;他突然轉身,走到爐邊,站在那兒,沉默着,背對着我們。

    林-夫人的目光疑惑不解地跟着他:每一個動作在她心裡都喚起一種新的感情。

    在一陣沉默和長久的凝視之後,她又講話了;帶着憤慨的失望聲調對我說—— “啊,你瞧,耐莉,他都不肯暫時發發慈悲好讓我躲開墳墓。

    我就是這樣被人愛啊!好吧,沒關系。

    那不是我的希刺克厲夫。

    我還是要愛我那個;我帶着他:他是在我靈魂裡。

    而且,”她沉思地又說,“使我最厭煩的到底還是這個破碎的牢獄,我不願意被關在這兒了。

    我多想躲避到那個愉快的世界裡,永遠在那兒:不是淚眼模糊地看到它,不是在痛楚的心境中渴望着它;可是真的跟它在一起,在它裡面。

    耐莉,你以為你比我好些,幸運些;完全健康有力:你為我難過——不久這就要改變了。

    我要為你們難過。

    我将要無可比拟地超越你們,在你們所有的人之上。

    我奇怪他不肯挨近我?”她自言自語地往下說,“我以為他是願意的。

    希刺克厲夫,親愛的! 現在你不該沉着臉。

    到我這兒來呀,希刺克厲夫。

    ” 她異常激動地站起身來,身子靠着椅子的扶手。

    聽了那真摯的乞求,他轉身向她,神色是完全不顧一切了。

    他睜大着雙眼,含着淚水,終于猛地向她一閃,胸口激動地起伏着。

    他們各自站住一刹那,然後我簡直沒看清他們是怎麼合在一起的,隻見凱瑟琳向前一躍,他就把她擒住了,他們擁抱得緊緊的,我想我的女主人絕不會被活着放開了:事實上,據我看,她仿佛立刻就不省人事了。

    他投身到最近處的椅子上,我趕忙走上前看看她是不是昏迷了,他就對我咬牙切齒,像個瘋狗似的吐着白沫,帶着貪婪的嫉妒神色把她抱緊。

    我簡直不覺得我是在陪着一個跟我同類的動物:看來即使我跟他說話,他也不會懂;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