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物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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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之,遂買以歸,不數月果産一犢。

    又逾年,而犢且角矣。

    李複謂王曰:“母牛有子,則母之價已償。

    今其母老,無能于田事,不如殺而鬻其肉,既增一健牛之用,複省一疲牛之食,不兩得乎?”王又然之,烹而置之衢,收其值與初市之價等。

    犢自失母後,垂淚不止,每出耕,遇李辄怒目視。

    一日,鄉人散牧于野,犢亦在焉,李偶經其地,犢從山蹊間突出觸李仰仆,更以角刺其腹,腹潰而死。

    乙子訟甲于官,王之耕業盡廢,而孝牛之名于是乎著。

    康熙二十三年,玉樵子适在湖口,聞而歎曰:“五常之理,賦于人而不及于物,是以萬物之生,唯人為貴。

    然觀于往籍,有義犬矣,能禦害也;有義虎矣,能酬恩也;有義俞矣,能助勇也。

    若夫牛則龐然蠢然,尤物之頑鈍無知者,而乃以孝稱。

    嗚呼,彼人也,而背親忘雠,其尚得顔而襟裾于世耶!” ○白蟻 粵處天下之南,地以陽勝,而為害于粵者三,皆陰類也。

    一、山水多盜,一、牆屋多鼠,一、果木多蟻。

    蟻之屬,唯白蟻無所不蝕,其害尤甚。

    康熙辛巳,粵東藩庫交盤,每箱貯銀以千計,獨一箱少十二兩,或洞其腹,或陷其邊,則白蟻據為銀窩矣。

     ○粵之貓 鼠之橫,無過于粵,而貓之昏庸猥惰,亦無過于粵,蓋其地使然,非盡物之咎也。

    嘗讀高太史啟《乞貓》詩雲:“鼠類固甚繁,家有偏狡狯。

    厥質亦陋微,朋聚工造怪。

    舞庭欲呈妖,憑社期免敗。

    饞同善飯頗,暴比橫行哙。

    倉偷自詫肥,穴竄甯辭隘。

    唯思淮南舉,不悟河東戒。

    嗟餘守窮僻,有屋如敝廨。

    公然肆相欺,遠告來别界。

    嗚橐頻,緣幕快。

    伺暗忌燈然,聞腥喜餐饣曷。

    空床印凝塵,高壁隤堕塊。

    核遺果亡,汁覆罂齊壞。

    轟霆駭怒鬥,急雨疑流嘬。

    書殘費補裝,裀涴煩烘曬。

    入廁客驚籲,守舍奴憂誡。

    豈無老烏圓,昔壯今何憊。

    不修司捕職,垂頭象。

    難求許邁符,莫具張湯械。

    尋蹊謾設機,薰隧徒吹。

    遂令不眠人,中夜長抑噫。

    君家産銜蟬,許贈不以賣。

    願得縱驅擒,淨若刈菅蒯。

    盡殺豈匪仁,去害容少懈!高枕幸無苦,君惠當再拜。

    ”薛文清碹《貓說》雲:“餘家苦鼠暴,乞得一貓,形魁然大,爪牙鋸且利,私計鼠暴當不複患矣。

    以未馴,維絷之,群鼠聞其聲,窺其形,類有能者,屏不敢出穴者月餘日。

    既而以其馴也,解其維絷,适睹出殼雞雛,鳴啾啾焉,遽起捕之,比逐得,已下咽矣。

    家人欲執而擊之。

    餘曰:“毋庸,物之有能者必有病,噬雞是其病也,獨無捕鼠之能乎?”遂釋之。

    已而亻心亻心泯泯,饑哺飽嬉,一無所為。

    群鼠複潛視,以為彼将匿形緻己也,猶屏伏不敢出。

    既而鼠窺之益熟,覺其無他異,遂曆穴相告雲:“彼無為也。

    ”遂偕其類,複出為暴如故。

    餘方怪甚,然複有雞雛過堂下者,又亟往捕之而走,追則齧者過半矣。

    餘之家人執而至前,數之曰:‘天之生材不齊,有能者必有病,舍其病,猶可用其能也。

    今汝無捕鼠之能,而有噬雞之病,真天下之棄材也哉!’遂笞而放之。

    ”觀于高與薛之詞,則貓之衣缽相授,固以此擅能于天下,又不僅在粵矣。

     ○蜂君臣 汝南張生善養蜂,生之言曰:“養蜂必先治室,治室必于爽垲向陽之地,上而林木不得翳,下而蟲蟻不得侵。

    室以闆為之,背穹而旁殺,四周加以茨,前後多穿小隙,為出入之門。

    蜂王大如人指,首黑腰長,其集有常處曰蜂台。

    王以下有蜂相、蜂将,将相各率其屬以朝于王曰蜂衙。

    侍王之側為蜂博士,其數十八,寒則擁翅以燠之,熱則鼓翅以涼之。

    博士與将相皆享蜜俸,不采花。

    采花之蜂,得梅與桂者倍其糧,惰則刺而舁投室外矣。

    蜂王之子歲一生,兩王不得并立,老王居室,則稚王分封而出;稚王居室,則老王遜位而出。

    其出也有從,其送也有使,從者一去不返,使者送至其所,則仍歸也。

    王之出,或栖屋瓦,或栖樹枝,群蜂列隊伍以為環衛。

    若其所從之王,須翼有缺,飛息無常,則群蜂散而他往。

    故累日不散者,良蜂也,養蜂之家,遂收而别為室以居之。

    ”餘因歎蜂有君臣之禮,信然。

    嘉靖初,楊公一清緻政歸,遊北固山,見群蜂擁蜂王而出,遇鸷鳥攫蜂王殺之,群蜂環守不去,數日俱斃,楊公命家僮瘗焉,而為文以祭,謂之“義蜂”。

    此與海島五百人從死田橫何異?又豈得以尋常之君臣同類而并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