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房裡的丫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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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水。

    寶玉日日淌在水中。時而看着清流淺淺,時而瞥見渣滓濁沫。

    無論如何,他如魚得水。

    男人是泥。

    他天生不喜歡跟濁泥親近。自小,他對父親避之惟恐不及,而他同父異母的兄弟賈環對于他,還不如房裡任何一個丫頭親近。

    賈環是賈政的妾趙姨娘所生,也是探春的親弟弟。衆人喜歡探春勝于賈環一百倍,寶玉自然也不例外。

    “同一個娘胎出來,怎麼看卻不像姐弟。”賈府的下人私底下都這麼說道。探春是女兒身,做人做事端莊大氣,從小讨王夫人歡喜,賈環從小卻生得猥瑣。人人暗歎:“和趙姨娘是一個樣兒!”

    姨娘雖然是主子的妾,但地位常比不上有實權的丫頭。榮府的姨娘中,趙姨娘從來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物,三天兩頭便要生事。

    元春省親完,府中無大事。照習俗而言,正月内不宜做針線活兒,學堂中又放年假,榮甯二府一片閑散氣象。

    這天,在薛姨媽住處,寶钗和已被薛蟠收在房裡當妾的香菱,以及丫頭莺兒三個人擲骰子賭錢,賈環剛好逛了過來,吵着要玩,寶钗便讓他加入。

    賈環起先赢了幾回,好生歡喜,後來輸了幾盤,臉色便難看了。這盤,隻要擲個“三”以上的數字就赢定了,骰子偏偏轉呀轉的,轉出個“一”來。賈環一急,伸手就抓起骰子,硬說是四點:

    “我赢了,拿錢來!”

    寶钗和香菱原要讓他,丫頭莺兒卻不高興,一把護住籌碼:“分明是個“幺”,怎麼說是你赢?”

    寶钗明知賈環作弊,卻也無可奈何。心想輸錢事小,傷了和氣事大,瞪了莺兒一眼,說:“你别越大越沒規炬?難道少爺還會賴你不成?還不放下錢來?”

    莺兒滿心委屈,舍不得放下,嘴裡嘀咕:“當個少爺還賴我們,真是……前幾天和寶二爺玩——寶二爺赢的錢被小丫頭搶光,他還笑呵呵的……”

    話未講完,雖被寶钗喝止,賈環聽得一清二楚:“我哪能跟寶玉比?你們欺負我不是太太生的,就不理我,隻會對他好!”

    賈環一氣,眼淚鼻涕掉了滿臉。寶玉正好也走進薛姨媽家,見寶钗正在罵莺兒,就問:“怎麼回事?”寶钗反而替賈環說話,說是莺兒該死,得罪賈環。

    寶玉卻取笑賈環說:“連玩也要哭?嫌這裡不好,就到别處玩好了,哭什麼?還不趕快走!”

    賈環聽了這話,滿腹委屈地回家。趙姨娘見他一臉怒氣,問:“誰踹了你一腳呀?幹嘛擺臉色給我看?”

    賈環說:“剛才我到寶姐姐家玩,莺兒欺負我,賴我的錢,寶哥哥還不分青紅皂白地趕我出來!”

    趙姨娘呸了一聲,道:“活該你自讨沒趣!下流東西也想上台面,難怪人家看不起你!”

    鳳姐從窗外經過,把話收在耳内,隔着窗戶向裡頭說:“正月裡罵孩子們做什麼?說這種話,也教不好他——環兄弟,出來吧,我帶你去玩!”

    賈環最怕的人就是鳳姐。聽見鳳姐叫他,馬上移動腳步向外走,趙姨娘也不敢再吭聲。鳳姐問明緣由,笑道:“才輸一兩百錢就值得這樣?下一次再給我知道,我就剝了你的皮!”又叫豐兒拿一吊錢給賈環,賈環唯唯諾諾地接了。

    寶玉趕走了賈環,自己留在那兒跟寶钗談笑。有人來報:“史大姑娘來了!”寶玉趕緊和寶钗趕到賈母房裡看她。還沒進屋裡,已聽見史湘雲的朗朗笑聲。

    黛玉也在賈母房中。大半日沒看到寶玉,見他姗姗來遲,問道:“你從哪兒來?”

    寶玉不假思索:“從寶姐姐家來。”黛玉挑了挑眉毛,冷笑道:“原來是在那裡絆住了,不然,早就飛來了呢。”

    寶玉愣了一下,回嘴道:“難道我隻能跟你玩,為你解悶而已?說這種閑話做什麼!”

    黛玉聽他這麼一說,氣馬上湧上來了:“你去哪裡關我什麼事?”賭氣甩頭便進了房裡。

    寶玉心知不妙,跟了上去:“大家好好的,幹嘛又生氣了?我就是說錯話了,你也多少給大家一點面子,這樣——不是讓大夥兒看笑話麼!”

    “你管我?”

    寶玉陪笑:“我當然不敢管你,隻是怕你氣壞了身子。”

    “我氣壞了身子,我死我的,跟你又何幹?”黛玉一張開嘴就不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