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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這些畫要告訴我某種東西,某種很重要的、我應該知道的東西,但是我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

    它們對我來說好像很醜陋,但暗示了一種至關重要的秘密卻不明确說出來。

    它們匪夷所思地讓我幹着急。

    它們讓我産生了一種我無法分析的感情。

    它們說出一些言語無力表達的東西。

    我估計斯特裡克蘭德在物質上隐約看見了某種精神上的意義,這種意義是那麼奇怪,以至于他隻能用殘缺不全的符号暗示出來。

    仿佛他在宇宙的混沌中找到了一種嶄新的圖案,在笨拙地嘗試着描繪出來,靈魂因此極度苦惱。

    我看見了一個飽受折磨的靈魂拼盡全力尋找表達的釋放。

    我向他轉過身來。

     “我不清楚你是不是把表現手段弄錯了。

    ”我說。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想你是在努力表達某種東西,我不大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表達這種東西的最佳方法是否是繪畫,我不敢肯定。

    ” 我還以為看到了他的畫,我就應該得到線索,從而了解他異于常人的性格,但我想錯了。

    他本來就讓我心中屢感驚愕,他的畫作又增加了我的驚愕。

    我比沒看畫以前更困惑了。

    我覺得唯一似乎清楚的東西——說不定這點也是似是而非的——是他正在激情滿懷地竭力從某種束縛他的力量中解放出來。

    可是,那種力量是什麼,解放遵循的路線是什麼,依然是模糊的。

    我們每個人在這世界上都是孤獨的。

    每個人都被禁锢在一座銅塔裡,隻能通過符号與自己的同胞交流,可這些符号是沒有共同價值的,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确定的。

    我們可憐地想把心裡的珍寶傳送給别人,但是他們卻沒有能力接受。

    于是我們隻好孤獨地前行,肩并着肩,卻不能在一起。

    我們無法了解我們的同胞,同胞也無法了解我們。

    我們好比那些生活在外國的人,他們對自己的語言掌握得很少,有那麼多美麗、深刻的東西想說,卻隻能用會話手冊上的陳詞濫調進行交流。

    他們腦子裡被觀念塞得滿滿的,可他們隻能告訴你園丁姨媽的雨傘在屋子裡。

     我得到的最後印象是一種為了表達靈魂的某種狀态而做出的巨大努力。

    讓我如此大惑不解的解釋,也必須從這方面尋找。

    對斯特裡克蘭德來說,色彩和形式是非同尋常的。

    他要傳達某種他感覺到的東西,這是他感到的一種不可忍受的必要性。

    他帶着這種唯一的意圖創造色彩和形式。

    如果能夠更加接近他所尋求的未知,他會毫不猶豫地進行簡單化或者歪曲化。

    各種事實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因為他是在大量毫不相關的偶然事件中尋找某種他自己看來至關重要的東西。

    他仿佛已經弄清楚了宇宙的靈魂,非把它表達出來不可。

    盡管這些畫讓我感覺混亂、迷惑,但是我不能不為畫裡顯而易見的用情所感動。

    不知道為什麼,我産生一種感情——我從來沒有料到自己會對斯特裡克蘭德産生這種感情——我感覺到了一種壓倒一切的同情。

     “我想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會屈從于對布蘭奇·斯特羅伊夫的感情了。

    ”我對他說。

     “為什麼?” “我想是你的勇氣不靈了。

    你的肉體把軟弱傳染給了你的靈魂。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無限的渴望控制了你,你因此被趕上了一條危險、孤獨的尋求之路。

    你在這條路上期望找到最後的解放,擺脫折磨你的幽靈。

    我覺得你像那種永不停歇的香客,走向一座也許根本不存在的神壇。

    我不知道你瞄準的是什麼樣莫測高深的涅槃。

    你自己知道嗎?你尋求的也許是真理和自由,你一時間以為你可以擺脫愛情。

    我想你疲憊的靈魂也許想在女人的酥胸裡尋求休憩,而當你找不到休憩時你就憎恨她了。

    你對她毫無憐憫之情,因為你也不憐憫自己。

    你因恐懼而殺了她,因為你在勉強擺脫了的危險面前瑟瑟發抖。

    ” 他幹笑了幾聲,揪了幾下胡須。

     “你是一個可怕的傷感主義者,可憐的朋友。

    ” 一個星期以後,我偶然聽說斯特裡克蘭德去了馬賽。

    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61①西斯萊(AlfredSisley,1839—1899),英裔法國畫家,印象派創始人之一,喜歡以陽光中的樹林和河流為題材。

    作品有《魯弗申的花園小路》《塞納河岸的鄉村》等。

     62②德加(EdgarDegas,1834—1917),法國畫家,早年為古典畫家,後轉向印象派,作曆史畫與肖像畫,兼長色粉畫,擅長描繪人物瞬間的動态。

    作品有《芭蕾舞女》《洗衣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