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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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費詩顯得有些尴尬,仿佛在自言自語地說:“唉,臨來之時,孔明軍師就擔心會出現這種局面,果然被他說中了。

    ” “軍師是怎麼說的?” “軍師憂心忡忡地對主公說:‘黃漢升的名望,素來是不能和關雲長、張益德和馬孟起等人相提并論的。

    主公破格提拔他跻于四大将軍之列,是因為他在定軍山立了大功。

    但張益德和馬孟起在近處,親自看到黃漢升建功立業,還可以說服他們。

    而關雲長遠在荊州,恐怕不好說服啊!’” “那麼,主公又是怎麼說的?” “主公說,不妨事,我要派費公舉去傳達這件事,隻要把話說透徹了,雲長是會通情達理的。

    ” “可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啊,這件事太可氣了!” 費詩見關羽執迷不悟,難以理喻,忽然想起他熟讀了《春秋左傳》,便以此為切入點,開導他說:“聽說君侯熟讀《春秋左傳》,那我們就談談《左傳》上的故事吧。

    叔帶糾合了戎人的軍隊進攻京師,周襄王求救于齊,齊桓公命管仲去和解。

    他的和解成功了,戎人退出了京師。

    周襄王設宴,以上卿之禮招待管仲,管仲堅決不受,說天子身邊自有上卿,陪臣怎敢受上卿之禮?終于接受了下卿之禮而還。

    君子對管仲的謙讓達禮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還有,晉悼公在綿上檢閱軍隊,命範宣子率領中軍,掌握全軍的指揮權,範宣子卻讓給了荀偃。

    又命韓起率領上軍,韓起又讓給了趙武。

    君子評論說:‘讓,禮之主也。

    範宣子讓,其下皆讓。

    ’君子又接下來說:國家興盛,則上下謙讓而不争;國家衰亂,則上下相争,這叫做昏德。

    難道君侯讀《左傳》讀到這些地方,沒有受到啟發嗎?” 關羽不以為然地說:“謙讓誠然是美德,關某豈能不知?但我也要引用《左傳》上的一個故事。

    說的是:晉文公流亡在外時,介之推的功勞最大,曾經割下自己的肉給挨餓的文公充饑。

    及至文公回國做了國君,大事封賞功臣,卻把介之推忘了。

    介之推一氣之下,與母親隐居綿山而死,後來便有了火燒綿山的傳說。

    晉文公很後悔,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該讓便讓,不該讓便不必讓。

    我關羽追随主公三十多年,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馬功勞。

    如今卻不能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而與老兵同列,難道也讓我像介子推一樣愚蠢,有功不争,隐居綿山而死嗎?” “那我們再說說前朝和當今之事吧!要知道,凡是建立王業之人,在使用人才方面,都是不拘一格的。

    前朝的蕭何與曹參,都是高祖年輕時的舊友,與高祖親密無間,幫助高祖打天下,建立了赫赫功勳;而陳平、韓信等人則是後來的亡命之徒;而論其班列,卻排在了蕭、曹之上。

    縱然如此,也沒聽說蕭、曹有什麼怨言。

    這個典故,君侯知道吧?” “當然知道。

    可是黃漢升怎能和陳平、韓信相比?他二人雖然是後來的,卻為高祖建立了赫赫功勳。

    他黃漢升有什麼顯赫的功勞?不就是斬了夏侯淵嗎?不過是僥幸成功耳!” “君侯,不能那樣說,抛下别的功勞不講,光是斬夏侯淵一事,就相當了不起啊!今年正月,主公與曹操争奪漢中時,曹操手下的大将夏侯淵在定軍山紮營,與我軍抗衡。

    這夏侯淵,身高八尺有餘,膀大腰圓,膂力過人,武藝出衆。

    而黃漢升卻沒有把他放在眼裡,聲言一定要斬了夏侯淵,在漢中之戰中建立奇功。

     “那天,黃漢升在山上,看見夏侯淵率軍在山下出現,旌旗招展,矛戈如林,黃漢升披挂上馬,意氣風發,氣宇軒昂,激勵士卒們都要拿出百倍的勇氣沖鋒陷陣,為國家建立功勳,隻許前進,不許後退;而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威風凜凜地沖下山去。

    一刹時金鼓震天,喊聲動谷,黃漢升與夏侯淵剛一交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斬首,取下了夏侯淵的人頭。

    曹魏的将吏和士卒見主帥喪命,都失去了鬥志,扔掉了旗鼓,兵器,像鳥獸一般四下逃竄,真是兵敗如山倒啊!我軍乘勝追擊,從此以後,曹兵聽到黃忠的名子無不聞風喪膽,士氣低落。

    時隔不久,我軍就取得了漢中。

    ” 關羽不服氣地說:“這有什麼了不起!能和我在白馬斬顔良相比嗎?” 費詩沉吟了一下說:“怎麼說呢?二者可以相比,又不能相比。

    自其英勇而言,二者是不相上下的;而自其目的和作用而言,是不能相比的,黃漢升斬夏侯淵是為主公建功立業,而君侯斬顔良又是為誰立功呢?” 關羽一聽這話,自覺羞愧難當,臉立刻紅了起來。

     費詩想了想說:“噢,還有一件事,我還忘了告訴君侯,這次主公跻位為漢中王,文武官員多被提升,隻有兩位重要人物沒有提升,君侯知道這兩位是誰嗎?” “不知道,是誰呢?” “諸葛孔明與趙子龍。

    孔明仍為軍師将軍,子龍仍為翊軍将軍,并無尺寸之晉升,班列皆在前、後、左、右四大将軍之後。

    ” “這是為什麼?” “主公的本意,不得而知,我也不能問。

    但難能可貴的是:他二人對此都能淡然處之,沒聽說有什麼怨言。

    孔明和子龍的高風亮節,是我等難以企及的啊!” 聽了這話,關羽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費詩接着說:“君侯,講今比古,說得我口幹舌燥,該說的也都說了。

    誠然,如今主公因為黃漢升的一時之功,而對他特别推崇,使他與君侯以及張益德、馬孟起并列為四大将軍,但若論主公本意之輕重,難道黃漢升真能和君侯等同嗎?漢中王與君侯好像是一個身體,休戚相關,禍福共之,别人怎能比得了?愚意以為:君侯不應計較官号之高下,以食祿之多少為意也。

    ” 說着,費詩更加嚴肅起來,拾起地上的委任文狀說:“我費詩不過是一介使者,銜命來此。

    如果君侯堅決不拜受官号,我可以馬上回去複命。

    但我要為君侯可惜,恐怕君侯将來會後悔的。

    ”轉身要走,并說“再見!” 關羽馬上奪過文狀說:“你拿過來吧!适才乃戲言耳!主公的任命,焉有不欣然拜受之理!我就要進攻襄、樊了,公舉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回去時把我出師的表章帶回去。

    ” 費詩說:“原來君侯即将進攻襄樊,可我在臨來之時,主公和軍師都讓我轉告君侯:此時隻能養精蓄銳,不可北進啊!” 關羽滿懷信心地說:“我自有勝算在胸,請主公和軍師不必擔心好了。

    ”向後面喊道:“來,吩咐擺宴,為費司馬接風洗塵!” 費詩離去不久,關羽便命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軍士仁守公安,治中從事潘住江陵總管荊州政務,自己率廖化、趙累、關平等帶領水、步、騎兵兩萬多人北進。

    在漢水中,關羽乘坐着懸挂“關”字大旗的大船、水軍将士們分乘幾百艘大小不一的船艦,披濤斬浪,魚貫而進。

    步兵和騎兵則由别将督帥,沿漢水旁邊的古道前進。

     不久,關羽的主力把曹魏的征南将軍曹仁包圍在樊城,别将把将軍呂常包圍在襄陽。

    還有一支軍隊前進到偃城,離許都不遠了。

     在樊城城下,關羽命各部将士相地紮營,然後帶領數十名騎士騎馬環城巡視了一番,發現這個用土夯築的古城甚為堅固,手持弓箭的守軍環列在城牆上和女牆的口上,陣容整肅,頗有章法。

    關羽想,久聞曹仁治軍有方,果然名不虛傳。

    他又看了看周圍的地勢,發現樊城一帶地勢低窪,回來後便命傳令的軍吏遍告各營———一定要選擇高地紮營。

     過了兩天,關羽聽說曹魏的左将軍于禁帶領七軍開到了樊城以北,離樊城約有十裡之遙,在一個地勢低窪之處紮了營。

    第二天又聽說曹魏的立義将軍龐德也帶領一支人馬開到了樊城以北,紮營處離于禁的營地不遠,二者呈互為犄角之勢。

     已經進入了八月,這幾天天氣很異常,天空裡總是陰雲密布,沒有一點陽光。

    帳篷裡黑乎乎的,本來是正午時分,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是到了黃昏。

    晚上,關羽召集衆将在大帳中議論軍情,幾案上的燭光很昏暗,不時地從帳篷的縫隙裡刮進一股風,使燭光搖曳不定,人們的面孔也好像在昏暗中搖晃着。

     在分析敵我力量對比時,關羽問諸将:“估計樊城外圍有多少曹兵?” 廖化是分管彙總斥候情報的,對這一問題最有發言權了。

    他想了想說:“于禁的七軍約有五、六萬人,龐德的軍隊不下一萬人,總共約有六、七萬人的樣子。

    兵力明顯地多于我軍。

    ” 有的将領說:“既然我們這裡的兵力,在數量上處于劣勢,就應該再從江陵和公安多抽調人馬前來。

    ” 關羽說:“我何嘗不想多抽調人馬到這裡來?但我還有後顧之憂啊!你們想到沒有?東吳的呂蒙帶兵駐守在陸口,和我的地面接界,此人很好戰,又詭計多端,過去我們吃過他不少虧,所以我這次出兵,就不能忽視後方的防守,就不能不在後方多留兵力啊!” 他們又談到曹魏的大将于禁。

    關羽曾經歸降在曹營,知道一些曹操的宿将的情況,就向大家介紹說: “此人字公則,泰山郡人。

    跟随曹操多年,屢立戰功,甚得曹操信任,班次與張遼、李典、樂進、張等不相上下,都是曹操手下的名将。

    ” 有的将領問:“聽說他指揮着七軍,這七軍是怎麼回事?” 關羽說:“這七軍原是由于禁和張遼、張、李典等七位将領分别帶領,駐在襄、樊外圍,後來其他将領分别調走,這七軍便都歸于禁統領了。

    他一個人能統領這麼多軍隊,足見曹孟德對他的重視。

    ” 當話題轉到另一大将龐德時,關羽對此人卻不甚了了,倒是廖化總結了各方面傳來的信息,對大家說:“此人字令明,州人,原為馬超部将,随馬超到漢中投歸了張魯。

    後來馬超離開張魯,投歸我方,他卻留在了漢中。

    張魯投降了曹操,他便成為曹操手下的将領了。

    曹操因為他非常骁勇,對他很重視,官拜立義将軍。

    可是因為他的堂兄在蜀追随我主公,所以諸将對他頗有疑心。

    ” 關羽插問道:“他的堂兄可是龐柔嗎?” “是的,就是他。

    但盡管諸将對他不太信任,他卻常常聲稱對曹操是忠心耿耿的。

    昨天聽斥候報告,龐德于近日揚言:‘我蒙受國恩,應當為國效死,要親身去攻擊關雲長,不是我殺了關雲長,便是關雲長殺了我。

    ’他還命人制造了棺材,出征時不離左右,以示必死的決心。

    ” 關羽笑着說:“好啊,和我較上勁了!那就走着瞧吧,看看誰能殺了誰!” 當天夜裡,風雲突變。

    伴随着撕天裂地般的電閃雷鳴,下起了傾盆大雨。

    大雨一連下了十多天,漢水猛漲,泛濫成災,樊城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