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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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從刊頭、期數、月日上發現我們的活動&hellip&hellip&rdquo 劉思揚猛然得到一個鮮明的印象:這裡,有一群堅強而謹慎的人,有着比他,一個新來的人更多,更深遠,也更老練的考慮。

     劉思揚走到窗前,想用點什麼來表露自己的心情,寫幾句詩,或者唱一首歌?素常在情感激蕩的瞬間自然流露的詩句,沒有像泉水樣源源流出,他的心,在謹慎有力的集體中沉醉了。

    陽光溫暖地照耀着他的臉,照耀着他緊緊抓住窗口鐵欄的雙手,也深深地照在他的心上。

     成崗正在做另一件事。

    他把《挺進報》折成小小的紙條,系在一根細麻繩上。

    這根麻繩,從靠近小窗口鐵皮水管的盛水槽裡放了下去,過不了多久,懸在繩上的紙條,就會被樓下的人取去。

    他把麻繩的一頭挂在水槽深處。

    這條秘密的孔道,在白公館裡,已經存在多年,敵人從未發現。

    狡猾的敵人從來沒有想過,天天都看得見的,用來積彙和導走雨水的水槽和水管,竟是樓上樓下常用的一條最安全的秘密通路。

     快到吃飯的時候了。

    劉思揚看見樓梯邊那道通向牆外的側門,輕輕地開了。

    兩桶稀飯被挑進集中營來。

    挑飯的人似乎不是每天送飯的那個态度善良的廚工,換了個滿頭白發的老人。

     過了一陣,早飯送到劉思揚站着的鐵窗口。

    他仔細看了一眼,送飯的人,深陷的雙頰上,長滿了胡須,毛茸茸的,像個刺猬。

    這正是前些日子裡,沿着牆邊跑步的癫癫疒間疒間的瘋子。

    劉思揚對這個瘋癫老頭的印象很不好,他送的飯也比過去少。

     瘋子走了。

    看守特務又和小蘿蔔頭出現在走廊上。

     小蘿蔔頭大概剛才下課。

    他把每天讀的書放在樓欄杆旁,雙手抓住比他還高半頭的樓欄杆,踮起腳跟,看白公館牆外的群山。

     &ldquo你說,山那邊是啥地方?&rdquo孩子問看守特務。

     &ldquo磁器口。

    &rdquo &ldquo磁器口我去耍過一回。

    &rdquo小蘿蔔頭又問特務:&ldquo不是近處的山,我說的是那邊,白雲底下的山那邊呀!&rdquo &ldquo北方。

    &rdquo &ldquo啊,爸爸說,我們家在北方!&rdquo 小蘿蔔頭剛剛轉回頭,要說什麼,突然又被什麼新事物吸引住了。

    他追着,跑着,直跑到劉思揚靠近的鐵窗附近,不住地揮着小手,叫着。

     &ldquo喲,你看!&rdquo 一隻長着光亮的翠綠翅膀的小蟲,越過欄杆,飛到走廊上來。

    蟲子的頭上,長着一塊美麗的透明的薄殼,像小姑娘披上了薄薄的蟬翼般的紗巾。

    這蟲子纖細而溫柔,透過薄殼還可以看見它紅珠子似的小眼睛。

    入春以來,這種蟲子很多,常常撞進鐵窗,陪伴着長年沒有呼吸過自由空氣的人們。

     又飛來一隻,它們并排在一起,故意在人面前驕傲地爬着。

     &ldquo喲,多好看的小蟲!&rdquo小蘿蔔頭尖叫了起來,伸手捉住了一隻。

    當他去捉第二隻時,它張開翠綠的翅膀飛走了。

     小蘿蔔頭兩手輕輕捧着那隻蟲子,惟恐傷害了它。

    劉思揚摸了摸口袋,摸出一隻偶然帶來的,被特務沒收了火柴的空火柴盒,丢出鐵窗,送給小蘿蔔頭。

    小蘿蔔頭打開火柴盒,把蟲子放了進去。

    他正要關上盒子的時候,突然瞥見那隻蟲子,在盒子裡不安地爬動。

    啊,它失去了自由。

    小蘿蔔頭若有所思地停住了手。

    他把盒子重新打開,輕聲說道: &ldquo飛吧,你飛呀!&rdquo 蟲子終于輕輕扇動翅膀,飛起來,緩緩飛出欄杆,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小蘿蔔頭高興地拍着手叫: &ldquo飛了,飛了,它坐飛機回家去了!&rdquo 回過頭來,小蘿蔔頭把火柴盒還給鐵窗裡的劉思揚。

     &ldquo解放了,我們也坐飛機回去!&rdquo 漆黑的夜,連星光也照不進地下牢房的鐵窗。

    小蘿蔔頭蜷曲在床頭,早已進入夢鄉。

     &hellip&hellip小蘿蔔頭覺得自己在公路上走着,特務看守員正把他帶進城去,就像抗戰勝利那年,有一天帶他到磁器口街上買菜一樣。

    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了城邊。

    小蘿蔔頭從來沒有進過城,他隻是在讀書的時候,學到了&ldquo城&rdquo字。

    黃伯伯告訴過他,城很大,城裡有許多人,還有街。

    小蘿蔔頭看見城漸漸近了,那個城真大,牆很高,還有城門:兩扇厚實的鐵簽子門。

    城牆上面有電網,電網燒得紅紅的,很是吓人。

    帶他的特務把派司①給守城的兵看過,他們就鑽進城去。

    那道城門好深,黑黝黝的,就像地洞。

    進了城門,他們到了街上。

     街道和白公館樓下牢房之間的巷道一樣,窄窄的,街上排列着特務。

    但是城裡的街到底不是牢裡的巷道,上面沒有天花闆,可以看得見天。

    街的兩邊一長串一長串的房間,都有門,門也是用鐵條子釘起來的,中間有個方洞,可以伸出頭來。

    街上的人很多,擠來擠去都在散步,他們的衣服上也有藍色的&ldquoA&rdquo形符号。

    小蘿蔔頭正在奇怪,為什麼城裡的人也穿着白公館的囚服呢? &ldquo抓人呐!抓人呐!&rdquo 小蘿蔔頭聽見有人在喊。

    他一看,街上的人都沒有了。

    街兩邊的門也一齊鎖上了,鎖又大又亮。

    城裡的人,都從門洞裡伸出頭來,望着天。

    小蘿蔔頭擡頭一望,天上藍藍的沒有雲,隻有幾隻鷹在盤旋。

    突然,鷹撲下來了。

    唉呀,不是鷹,是特務長了翅膀!他們在街道上,比箭還快地飛來飛去,往①指特務用的特别通行證。

     地上投下一道道黑色的暗影。

    突然,一個特務撲下來,一伸手&mdash&mdash手上的爪子又鈎又尖,從門洞裡抓了一個人出來。

    小蘿蔔頭看見那個人的眼珠一下子掉出來了,大大的眼珠,黑白分明,落在地上滾了一陣,突然停住,死死地盯着他。

    小蘿蔔頭忽然害怕了,心裡通通直跳,不禁恐怖地狂喊起來: &ldquo媽媽!媽媽!&rdquo 緊緊地抱住媽媽,小蘿蔔頭從噩夢中吓醒轉來,渾身冷汗。

    媽媽輕輕地拍着他,過了好久,他才又漸漸睡去&hellip&hellip 微弱的光線,從石牆上的小窗口透進房間,地下牢房厚厚的牆外已經是早晨。

    小蘿蔔頭又在夢中聽見開牢門的聲音。

     有人在和媽媽說話。

    他醒來了。

    昨天晚上在惡夢中睡得不好,頭昏昏地,但他還是坐起身來。

    媽媽要他再睡一會,他想,還有事情要做,不願再睡,就從媽媽手上接過一套幹淨衣服穿上。

     小蘿蔔頭是個九歲多的孩子,頭長得很大,身子卻很纖瘦。

    他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兩年前媽媽給他縫的,現在穿起來仍有點嫌大。

    他太不肯長了,隻像個五六歲的孩子。

    他的手又薄又小,腳也隻有一點點大,可是他的頭卻發育得比較正常,和身子不相稱,顯得異常的大。

    看見他的人,都愛摸着他可愛的腦袋,叫他&ldquo小蘿蔔頭&rdquo,連爸爸和媽媽也這樣叫他。

    隻有一個人,他的老師黃以聲,才從小就叫他的名字&mdash&mdash宋振中。

     在特務看守長的監視下,媽媽正在收拾東西。

    把衣服和那些零碎的用具收撿起來,把他每天讀的書也一一包好。

    媽媽真是仔細,連一根線或者小蘿蔔頭小時候穿過的,早已破爛不堪的破布,也收拾起來。

    這些東西如果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他們一家三口,總還要自己想法子縫縫補補過日子&hellip&hellip小蘿蔔頭從媽媽那裡學會了許多事情。

    他的衣服破了,都是自己補的。

    他喜歡幫媽媽做事。

    可是此刻,小蘿蔔頭站在媽媽身邊,望着媽媽遲緩的動作,沒有去幫忙。

    他心裡想着許多事情。

     &ldquo媽媽,我要出去&hellip&hellip&rdquo 小蘿蔔頭從媽媽慈祥的,已經布滿皺紋的臉上,看見了允許的點頭,回過頭來就拉開牢門。

     &ldquo走慢點,别摔倒了!你去給黃伯伯辭行呀。

    &rdquo &ldquo是,媽媽。

    &rdquo小蘿蔔頭答應一聲,跑進了牢門外那條漆黑的隧道。

    他早已走熟了,在又黑又長的隧道裡,不要燈就可以跑得出去。

    一會兒,小蘿蔔頭鑽出了隧道的出口。

    一個讨厭的看守員,連聲喊他。

    小蘿蔔頭沒有理睬,連頭也懶得回,一直向樓梯走去。

    在經過一間牢房的窗口時,他輕輕地停了下來: &ldquo齊伯伯,我等會兒來看你!&rdquo 小蘿蔔頭爬上了樓,走到黃以聲的門口。

    每天早上他來上課的時候,都要得到允許,才跨進門去。

    這回他跑急了,有點喘氣,在門口稍微歇了一會兒,才輕聲喊着: &ldquoBCDECFypo(早安)!黃伯伯。

    &rdquo 他聽見黃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