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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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窗口凝望着夜景,點點燈火點綴着對面的山城。

    從今以後,大概能把山城控制住了?他不禁向前伸出雙手,像要把整座城市挾持在他罪惡的鐵臂之中。

     回過頭,徐鵬飛看了看偵訊室正中高聳的審訊台,便矜持地緩步走向審訊台後的巨大沙發轉椅。

    坐定以後,他望望空曠無人的房間,心裡突然感到一陣無可名狀的空虛和疑慮。

     他煩躁地把轉椅轉了個方向,重新面對着窗外的燈火。

    審訊就要開始,和共産黨的重要人物立刻要見面,他希望僥幸,卻又感到怯懼,懷着可惱的擔心。

     徐鵬飛斜靠着轉椅,側對審訊台,沉默着,一言不發。

    他抑制着腦海裡翻騰着的成功與失敗、興奮與絕望的種種幻覺,盡力集中思路,準備應付即将出現的決戰。

    此刻的他,恰似一匹謹慎多疑的野獸,在撲向獵物以前,垌縮着爪牙,伏得更低,躲得更隐蔽,然後一步,再一步,偷偷逼近對方,直至一躍而起,一口撕裂對方的喉管! 一個步履從容的人,出現在偵訊室裡,正直的目光,沉毅地掃過全室。

     徐鵬飛側坐在轉椅上,一動也不動,隻斜眼望了望來人的鎮定神情:高高的前額上,深刻着幾道皺紋,象征着性格的頑強。

    清癯的臉膛上,除了一副旁若無人的,鋼鐵似的眼神而外,看不出絲毫動靜。

    厚厚的嘴唇微閉着,闊大的嘴角上,帶着一絲冷淡的嘲笑。

     擔任陪審和作口供記錄的魏吉伯,輕腳輕手走到徐鵬飛身邊,謹慎地低聲介紹着:&ldquo這就是有名的許雲峰!&rdquo 徐鵬飛暗自吃了一驚,像突然出現了不祥的征兆。

    那種旁若無人的氣派使他感到棘手。

    他盡力排除湧向心頭的雜念,盤算着:&ldquo對付這樣的人,隻有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才能搖撼他的意志,摘掉他那顆鎮定的心!&rdquo他霍然轉過頭全神貫注地觀察着對方。

     徐鵬飛在瞬間矜持的冷笑之後,立刻大聲問道: &ldquo你知道為什麼被捕嗎?嗯?&rdquo 對方沉默不言,眼光竟緩緩地移向窗外山城的燈火。

     &ldquo我們知道你的一切!&rdquo徐鵬飛猛然旋動轉椅,挺直身體正對着對方。

    &ldquo你是重慶地下黨的重要負責人&mdash&mdash許雲峰。

    &rdquo 肩章上金星在閃亮。

    許雲峰知道,面對着的就是西南地區的特務頭子。

    從他那貌似驕橫卻又目光不定的神情裡,從他面似從容卻又緊握兩拳的動作裡,許雲峰看出對方内心的空虛和渺茫。

     &ldquo何必虛張聲勢。

    &rdquo許雲峰像在嘲諷,又像在挑引外強中幹的對方。

    他滿不在乎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徐鵬飛陡然被這意外的鎮靜場面驚住了,一時竟回不過神來。

    他茫然地對着面前這位平靜中帶着威嚴的人,口裡不禁吐出幾個毫無準備的字: &ldquo你,你請坐&hellip&hellip&rdquo 許雲峰慢慢地判斷着對手。

    這是一場秘密審訊,可是面前這個特務頭子,他不願摘掉暴露身分的少将肩章,擺出一副自命不凡和不可一世的架勢。

    這種人總是過高地估計自己的力量,滿腦子自我表現的欲望和貪圖僥幸的念頭,他的階級本能頑固地迫使他表現自己的愚蠢,使他急于暴露已經獲得的材料。

    許雲峰坦然坐着,他要看一看對方的手段。

     徐鵬飛額角上的青筋抽縮着,臉上裝出勉強的冷笑。

    他伸手抓過台上的卷宗,故意在手上掂了掂重量,似乎漫不經心地說: &ldquo這裡的幾百份材料,統統和你有關。

    許雲峰,民國二十七年潛來重慶,社會職業經常變換&hellip&hellip&rdquo他揭開卷宗的封面,随手翻過幾頁,扔在端坐一旁的魏吉伯面前,故意用一種無足輕重的語氣說:&ldquo随便念幾段給他聽聽。

    &rdquo 魏吉伯毫無表情地讀了起來。

     &ldquo渝匪字第27018号。

    據密報,中華民國三十四年,電力公司胡世合事件①,奸匪負責人許某曾多次潛入該公司煽動①電力公司工人胡世合,被特務分子槍殺,全市電業工人憤而罷工,擡屍遊行。

    在共産黨和全市各界人民正義支援下,反動派被迫處決了行兇特務。

     暴亂&hellip&hellip&rdquo &ldquo渝匪字40034号。

    中華民國三十五年,據大渡口鋼鐵廠稽查組報告,&lsquo三·二三&rsquo風潮①中,經常發現一化名老楊者,據查特征與前記載之許某完全相同,混入該廠指揮&hellip&hellip&rdquo &ldquo渝匪字&hellip&hellip現查明,許某原系國防部兵工署長江兵工總廠工人,抗戰初期即系共産黨之&hellip&hellip&rdquo 許雲峰迎着敵特的目光,一動也不動。

    在重慶工作多年,敵人收集到一些零碎的情報,絲毫也不奇怪。

    他仍舊凜然不動地靜坐着,不時看看窗外的山城夜色。

     徐鵬飛馬上從另一夾卷宗裡,抽出一張褪了色的相片,遞到許雲峰面前。

    那是一張照得模糊不清的側面相片,有點象許雲峰,大概是在什麼地方偷拍下來的。

    徐鵬飛淡然地說: &ldquo記得嗎?三年以前,你到曾家岩五十号,你們的周公館去,那時候你就給我們留下了這張紀念品。

    哪想到三年後的今天,還能把這張照片,給你本人看咧!&rdquo 許雲峰當然記得,那時他剛從延安回來,到中共中央南方局請示工作。

    南方局的地址是在偏僻的曾家岩江邊,因為周恩來同志曾住在那裡,所以人們稱曾家岩五十号為&ldquo周公館&rdquo。

    那地方和特務頭子戴笠的住處鄰近,去來隻有一條獨路。

     而且,就在南方局的同一座院子裡,甚至在二樓上,就住着專門進行監視、偷聽活動的特務。

    在收發室對面暗中攝下一張相片,也是不足為奇的。

    不過,半天之内,敵特就能把這①指1946年3月23日,大渡口鋼鐵廠工人集會要求加薪,國民黨反動派開槍鎮壓,當場死八人,傷者甚衆。

    全市兵工廠工人曾罷工聲援。

     一切材料整理集中攏來,倒是值得警惕的事。

     &ldquo我看你對這些材料,很難否認了。

    &rdquo 徐鵬飛用賣弄的口吻,征求對方的意見。

    但他沒有想到,對方突然的回答,竟猝不及防地毀去了他預想的效果。

     &ldquo單憑這些支離破碎的材料,在百萬人口的山城中,你們找不到我!類似的材料,今後也休想找到任何革命者,老實說,如果沒有叛徒,我就是站在你面前,你也認不出來。

    &rdquo &ldquo你的話很對。

    &rdquo徐鵬飛像從許雲峰的話裡抓住了一件有力的武器,他又有了信心。

    &ldquo你們的甫志高&lsquo同志&rsquo,現在是我的助手了。

    從他手上,我們不僅掌握了你全部材料,而且還可以找到更多的人!&rdquo &ldquo可惜叛徒也會告訴你,旁的人你已經抓不到了。

    &rdquo許雲峰神色自若地說:&ldquo否則,就不能解釋你們為什麼抛開叛徒,而對我許雲峰發生了這樣特殊的興趣。

    我老實告訴你,盡管許雲峰掌握着你渴望知道的一切材料,卻隻能給你加添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