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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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軍長離開連隊到軍區開會去了。

    臨行前他又一再囑咐,讓我們好好關照梁大娘一家。

     梁大娘和韓玉秀在連裡又住了一個星期,便說啥也待不住了,非要回去不可。

    我知道是無法挽留她們了。

    再說,住在連裡,舉目便是烈士新墳,這對她們也無疑是精神的折磨。

    我想,一切留待今後從長計議吧,讓她們早些回去,或許還好些。

    團裡也同意我的想法。

     粱大娘一家明天早飯後就要離開連隊了。

     這天下午,團政治處主任來到連裡,一是來為梁大娘一家送行。

    二是要代表部隊組織,問一下梁大娘家有哪些具體困難。

    因為,對于象梁三喜烈士這樣不夠随軍條件的直系親屬及子女,撫恤的事需部隊和地方政府聯系商量。

    據我們了解,在農村中,對家中有勞力的烈士父母,一般是可照顧可不照顧;對烈士的愛人及子女,按各地生活水準不同,有的每月照顧五元,有的每月照顧八元……情況不等。

    團裡想把梁大娘一家無依無靠的情況,充分向地方政府反映一下,以取得民政部門對梁大娘一家特殊的照顧。

     粱三喜烈士沒有給他的親人留下什麼遺産。

    他的兩套破舊軍裝被作為有展覽價值的遺物征集之後,團後勤又補發了兩套新軍裝。

    再就是他生前用塑料袋精心保管的那件軍大衣。

     我拿着那件軍大衣和兩套新軍裝,準備交給韓玉秀。

     當我和政治處主任走至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前時,玉秀正坐在水龍頭下洗床單和軍衣。

    這些天來,不管我和戰土們怎樣勸阻,玉秀不是幫炊事班洗涮籠屜布,就是替戰土們拆洗被子,一刻也閑不住…… “小韓,快别洗了。

    ”我對玉秀說,“快進屋來,主任代表組織,要跟您和大娘談談。

    ” 玉秀不聲不響地站起來擦擦手,跟我和主任進了屋。

     我把那兩套新軍裝和塑料袋裡的軍大衣,放在玉秀的床上:“小韓,這是連長留下的……” 玉秀用手一觸那盛軍大衣的塑料袋,“啊!”地尖叫一聲,扭頭跑出屋去。

     我忙跟出來:“小韓,您……怎麼啦?” 玉秀滿臉淚花,把兩手插在洗衣盆裡,用勁搓揉着盆中的衣服。

     “小韓……您?主任要跟您談談。

    。

     她上嘴唇緊咬着下嘴唇,沒有回答我。

     “蒙生啊,你讓她洗吧。

    ”屋内的梁大娘對我說,“您早就跟同志們唠叨過,玉秀要幹活,你們誰也别攔檔她。

    她啥時也閑不住的,讓她閑着她心裡更不好受。

    洗吧,讓她洗吧。

    明日她想給同志們洗,也洗不成了……” 從玉秀身上,我看到了中國女性忍辱負重、值得大書特書的傳統美德!可此時,梁三喜留下的軍大衣為何引起她那般傷痛,我困惑不解…… “蒙生,别喊她了。

    有啥話,你們就跟俺說吧。

    ”梁大娘又說道。

     我和主任面對梁大娘坐了下來。

     主任把組織上的意圖,一一給梁大娘講了。

     大娘搖了搖頭:“沒難處,沒啥難處。

    ” 我和主任再三詢問,大娘仍是搖頭:“真的,沒啥難處。

    如今有盼頭了,莊戶日子好說。

    ” 面對憨厚而執拗的老人,我和主任無話可說了。

     過了會,梁大娘望着我和主任:“有件事,大娘想請你們幫俺說說。

    ” “大娘,您說吧。

    ”主任打開小本,鄭重地準備記下來。

     “咳!”梁大娘歎了口氣,“說起來,俺梁家真是祖上三輩燒過高香,才攤上玉秀那樣的好媳婦呀!你們都見了,要模樣她有模樣,要針線她有針線。

    家裡的事她拿得起,外面的活她攏得下。

    她脾氣好,性子溫,三村五疃都誇俺命好有福……”大娘撩起衣襟擦了擦眼,“可一說起玉秀,大娘心裡就難受,俺這當婆婆的對不起她呀!她過門前,三喜他爹病了兩年多,俺手頭上緊……她過門時,别說給她做衣服,俺連……連塊布頭都沒扯給她,她就嫁到俺梁家來了……” 梁大娘難受得說不下去了。

     停了陣,梁大娘又斷斷續續地說:“……去年入冬俺病了,病了一個多月。

    俺本想打封信讓三喜回去趟,可玉秀怕誤了三喜的工作,說來回還得破費,就沒給三喜打信說俺病了。

    那陣玉秀快生了,是她拖着那重身子,到處給俺尋方取藥,端着碗一口一口喂俺吃飯……又擦屎又端尿的……唉,大娘這輩子沒有閨女,就是親生的閨女又會怎樣,也……也比不上她呀!眼下,媳婦待俺越是好,大娘俺心裡越是難受……” 梁大娘不停地用衣襟擦着眼角,我心裡湧起陣陣痛楚。

    良久,她擡起臉來看着我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