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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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 親愛的爸爸,寫到這裡,我不能不對我的父輩們懷有隐隐憐心。

    當新中國的禮炮鳴響之時,你們正值中年,如果從那時,你們便以攻克敵堡的精神去攻占軍事科學高峰,那麼,現在的你們則完全會是另一番風采!然而,一場場政治運動的角逐,一次次“大風大浪”的漩渦,既卷走了你們寶貴的年華,也沖走了中華民族多少物質的和精神的财富啊!更有甚者,有人亂中謀私利,把人民交付的權力當作美酒啜飲,那就更令人可悲可歎了! 爸爸,我知道,用牢騷去對待昨天是無濟于事的。

    那麼,讓你們老一代帶領我們新一代,趕緊去掄救明天吧! 親愛的爸爸:馬上就要集合了,您戎馬生涯大半生,打仗意味着什麼,勿庸兒贅言。

    如果戰場上我作為一名士兵而獻身,當然不需舉國為我這“未來的元帥”舉行葬禮。

    不過,能頭枕祖國的巍巍青山,身蓋南疆殷紅的泥土,我雖死而無憾,也無愧于華夏之後代,黃帝之子孫了。

     此次戰争勝券穩操,凱旋指日可待。

     祝爸爸鍵康長壽! 您的愛子:凱華敬上 1979年2月16日下午四時 爸爸:參戰前連裡包的“三鮮”水餃,眼下尚未出鍋,容我再贅幾筆:假如我在戰鬥中犧牲,望爸爸緩一些日子再把我犧牲的消息告訴我最親愛的媽媽。

    如果說爸爸那種“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嚴厲父愛不會使兒淪為纨袴子弟的話,那麼,媽媽的拳拳慈母之情,則更使兒倍覺人間的溫暖。

    此時,一想起媽媽,兒就淚洞信箋,在爸爸蒙難之時,是媽媽帶我闖過了生活的險關驿站!媽媽的心髒不太好,她實在承受不了更多的壓力了。

     另:媽媽曾多次讓我改為父姓,一旦我犧牲,兒願遵從母命。

    望爸爸轉告組織。

     再:當爸爸站在我墓前的時候,我望爸爸切莫為兒脫帽哀悼,隻要爸爸對着兒的墓默默望幾眼,兒則足矣!這是因為,爸爸脫帽容易使兒想起爸爸“甩帽”。

    “十年”中,爸爸每次“甩帽”都橫遭罹難!兒在九泉之下,祝願爸爸永遠發揚“甩帽”精神,但兒卻懼怕那常常惹爸爸“甩帽”的年月會卷土重來!不過,誰要再想給中華民族醞釀悲劇,曆史已不答應,十億人民也決不會答應。

    看來,我的擔心又是多餘的。

     兒:凱華又及 一紙遺書,令我蕩氣回腸! “趙指導員,你……”高幹事見我熱淚滴滴,有些不解! 我并非感情脆弱,我在戰場上目睹了凱華的大智大勇,此時捧讀他的遺書所産生的激動,是局外人壓根不能體味的呀! 屋外傳來吉普車響。

    我和高幹事出屋一看,正是軍長坐的吉普車,卻不見軍長在車中。

    司機告訴我們,軍長從團裡又到了營裡看了看,他現在已到烈士陵園去了,一會就到連裡來。

     我和高幹事沿着新修起的路,直奔山腰間新建的烈士陵園。

     隻見軍長站在寫有“薛凱華烈士之基”的石碑前,默默為薛凱華緻哀。

    許是遵照兒子的遺言,他沒有脫帽。

    過了會,他後退一步,莊重地擡起右手,為長眠的兒子緻軍禮。

    良久,他才把右手緩緩垂下…… 我和高幹事輕輕走過去,隻見軍長老淚橫流,大滴大滴的淚珠灑落在他的胸前…… “遵照凱華的遺願,你們給團政治處寫份報告,把凱華的姓……改過來吧。

    ”軍長聲音嘶啞地對我說,“另外,我拜托你們,給凱華換一塊墓碑,把‘薛’字改為‘雷’字……” 我擦了擦淚眼,連連點頭應着。

     這時,高幹事打開照像機,要為軍長在烈士墓前拍照,被軍長揮手制止了。

     “你,是團裡的報道幹事?” “是!”高幹事立正回答。

     “宣傳凱華一定要實事求是。

    ” “是。

    ” “不要在凱華改随父姓這事上做文章,報道中還是稱他為薛凱華。

    ” “是。

    ” “凱華就是凱華,文章中不要出現我的名字。

    半點都不要借凱華來吹捧我。

    ” “是。

    ” “關于九連副連長靳開來沒有立功的問題,請你給我搞份調查報告。

    ” “是。

    ” “十天之内寄給我。

    ” “是。

    ” “戰場上,靳開來打得不錯吆” “是。

    ” “你倆先回去吧,”軍長對我和高幹事說,“我在這裡再停一會……” 我和高幹事離開了烈士陵園。

    當我倆走十幾步回頭望時,隻見軍長低頭蹲在凱華的墓前,一手按着石碑,轅身瑟瑟顫抖。

    當我們轉身朝山下走時,隐隐約約聽見軍長在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