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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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打死了十多個莊稼漢,就地挖坑埋了。

    到現今,連二喜的屍首也不知埋在哪裡…… “唉,不細說了。

    過去了,這些都過去了。

    唉……” 也許梁大娘的眼淚在早年間已經流盡,也許是因二喜的慘死已時隔十餘年,老人輕聲慢語講這些事時,毫不象訴說她自己的命運,而象在講述古老的《天方夜譚》。

     媽媽用手帕擦了擦淚汪汪的眼。

    過了會,她聲聲發顫地對梁大娘說:“難道梁大哥他,他也是在……動亂中……” “你說三喜他爹呀。

    他是在殺樹挖坑那一年……” 玉秀輕聲打斷婆婆的話:“是批林批孔,不是殺樹挖坑。

    ” “不管是咋說法,反正是‘割尾巴’殺棗樹那年春天,三喜他爹才得的氣臌症。

    ”梁大娘轉臉對我媽媽說,“老吳,蒙生離開俺棗花峪時還小,記不得事。

    你知道俺棗花峪為啥叫棗花峪,就是仗着棗樹多呀。

    光村南半山坡上那片棗林子,就有兩千三百多棵棗樹呀。

    每逢棗花開時,喘口氣都是香噴噴的。

    那片棗林子是俺村的命根子,當家的打油買鹽指望它,大閨女小媳婦扯塊花布也指望它呀…… “老吳,你知道,俺家三喜他爹推着小車往淮海運軍糧時,腿上挨過蔣該死的炮彈片兒。

    辦初級社後,他别的重活幹不了,就一直在村南半山坡上看棗林子。

    那片棗林子,大煉鋼鐵時被伐了一些煉了鐵,但還沒有挖坑刨根。

    後來又栽上了棗苗,那片棗林子越長越喜人了…… “可到了殺樹挖坑那年,上面派來了‘割尾巴’小分隊,硬逼着俺們伐了棗樹修大寨田。

    眼看着棗樹一棵棵被伐倒,三喜他爹心疼地趴在地止嗷嗷大哭。

    山上有棵最老的棗樹,是蔣匪軍當年上山伐木修工事時漏下的,村裡人都叫它‘老頭樹’。

    三喜他爹摟着那棵‘老頭樹’,說啥也不讓人家伐,說他甯可跟‘老頭樹’一塊遭斧頭。

    結果,人家一腳把他蹬了個大轱辘子,他滾到一邊就爬不起來了。

    他當場氣暈了…… “左鄰右舍用門闆把他擡回家,打那他就得了氣臌症。

    天天躺在炕上,‘噗(口+撲)---噗---,’一口一口,不停地朝外倒氣…… ‘轉年夏天,一場大雷暴雨下來,全村老少修了一年的那大寨田,被大雨沖了個溜溜光。

    泥土全随着雨水流進了沂河,别說再回過頭來栽棗樹,山坡上連棵草也不愛長了…… “這事,村裡人誰也沒敢告訴三喜他爹。

    他躺在炕上一個勁地倒氣。

    他一病就是兩年多,可把在隊伍上的三喜拽拉苦了。

    三喜一心想把他爹的病治好,一次次郵錢來,讓我給他爹去抓藥。

    那陣,三喜跟玉秀還沒成親,可多虧了玉秀忙裡忙外地跑呀。

    洋藥吃了又吃中藥,熬了多少中藥,玉秀最清楚不過了。

    到頭來,錢花夠了,三喜他爹也咽了氣……” 啊,直到眼下,我才明白,粱三喜為啥會留下那六百二十元血染的欠帳單! 停了會,梁大娘對我媽媽說:“三喜他爹臨死那陣還叨念,說殺棗樹那當口,如果趙司令在就好了。

    按趙司令那脾氣,準會給那幫人一頓匣子槍不可。

    ” 我和媽媽都沒作聲。

    即使我爸爸當時在場,他又有啥法子呢?我清楚,這些年來,我爸爸也說過不少違心話,辦過不少違心事啊!他當年那帶楞角的“脾氣”,早已在“大風大浪”中磨平了。

    象雷軍長那樣一次次敢“甩帽”的戰将,畢竟是少見的啊! “老吳,一見面,俺不該給你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讓你聽了也傷心。

    ”梁大娘望着我媽媽,“好啦,現在好啦!聽說是毛主席過世時留下話要抓奸臣,托他老人家的洪福,共産黨總算把奸臣抓起來了,一個個都抓起來了!往後,莊戶人又有盼頭,有盼頭啦!” 這時,睡着的盼盼醒了,哭了起來。

     玉秀忙起身把盼盼抱在懷裡,給盼盼喂奶,盼盼仍不停地哭。

     媽媽忙站起來:“怎啦,别是孩子生病吧?” “不是生病。

    ”玉秀說着,用手輕輕掂打着懷中的盼盼,“好閨女,莫哭,莫哭……” 梁大娘說:“是缺奶水。

    玉秀剛出滿月,就聽到了三喜的事。

    打那,奶水就不夠孩子吃了。

    ” ………… 媽媽和梁大娘一家見面後,又看了梁三喜留下的欠帳單,她難受得直掉淚。

    讓我脫軍裝轉業的事,她再沒提起過。

     對梁大娘一家,我和媽媽商量該怎樣幫助她們。

    媽媽這次來,身上沒帶幾個錢,因我—直想調回去,手頭上也沒有存款。

     這天下午,炊事班長要到團後勤跟卡車進城拉菜,我便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