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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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蒙生講述的往事,已深深把我打動了。

     我們啜泣着,誰也不再說話。

     良久的沉默過後,趙蒙生擦了擦發紅的淚眼,聲音發澀地對我說:“就是因為那些,三年多來,我一直把梁大娘視為親娘。

    我每月領到薪金後的第一樁事,便是給梁大娘寫一封問安的家信,并彙去三十元錢。

    自然,我是有條件一次給大娘彙去上百元、甚至幾百元的,但我沒有那樣做。

    我知道梁大娘并不稀罕别人的錢,我所以這樣,是為了讓大娘得到些精神上的安慰,讓她老人家時時知道,邊防線上還有一個她當年用奶汁喂大的兒子,還月月沒忘了向她老人家盡一點點孝心呀!可眼下,大娘她……”趙蒙生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一千二百元的彙款單,用手拍了下頭,“為哈?大娘為啥把錢全給我退回來了?難道大娘一家的生活,真的不需要點添補嗎?不是,不是啊……” 段雨國望着我,輕聲說:“去年春天,我那陣還在九連當文書,連裡推選我當代表,讓我和教導員一起,專程去沂蒙山看望過梁大娘一家。

    由于實行了生産責任制,經濟政策放寬了,梁大娘一家不再為吃犯愁了,穿得也比過去好些了。

    但是,我和教導員也都看到了,大娘家鋪的炕席,竟有十幾處補着藍布補丁。

    大娘和玉秀,連領新炕席都舍不得花錢買呀!” “為啥?這到底是為啥?”趙蒙生面對彙款單,又大聲自問,“難道大娘是不寬恕我這不肖子孫嗎?不會,不會的!再說,這三年多來,我沒有啥事瞞着過大娘呀……” “那是絕對不會的!”書記段雨國對趙蒙生說罷,轉臉對我說,“李幹事,你回山東後快去采訪梁大娘吧,梁大娘真是有顆菩薩般的慈母心啊!去年春上,我和教導員去看望她老人家時,甭提大娘對我們有多好啦。

    吃,她怕我們吃不好;睡,她怕我們睡不甯。

    頓頓盡力給我們做好吃的,還悄悄把那下蛋的母雞也宰了兩隻!不然,我和教導員還會多住兩天的,怕再住下去把大娘累垮了,我們才不敢多停留。

    ” 趙蒙生對段雨國說:“小段,你再幫我琢磨琢磨,大娘她為啥把錢全給退回來啊?” 段雨國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前幾天,我讀過一篇小說。

    小說中的主人公說過:‘接受施舍會使人變得卑微,被人憐憫是最痛苦的事情。

    ’梁大娘和韓玉秀是很有骨氣的人,會不會……” “啥?!”趙蒙生霍地站起來,一把抓起段雨國胸前的衣扣,“你這小知識分子,你說的啥?!你……你……” 面對驟然狂怒的教導員,段雨國結結巴巴地說:“教導員,我……我……” 趙蒙生放開段雨國,滿臉火辣猩紅:“施舍?憐憫?别說我小小趙蒙生,我要放聲問,誰,誰有權力施舍梁大娘?!誰,誰有資格憐憫梁大娘?!天經地義,她早就應該過上好日子,順理成章,她有權利也有資格享受幸福的晚年!” 說罷,他一下坐在椅子上,兩手按着額頭,又痛苦地沉默了。

     段雨國低下頭,自責地說:“教導員,我……我說錯了。

    ” 吃晚飯的時間早過了。

    這時,通信員進來送給趙蒙生幾份報刊和一封信,催我們去吃飯。

     趙蒙生拆開信看了會,把信遞給我:“你,看看這封信吧。

    ” 信是趙蒙生的母親吳爽同志寄來的。

    大意是:柳岚這次超假,确系患病。

    柳崗患的是急性肺炎,已住院二十天,絕不是通過關系開啥病假條欺騙組織。

    這,她當媽媽的願以老黨員的黨性來證實。

    信中說柳岚現已病愈,近幾天便可歸隊。

    但說柳岚的思想問題仍很嚴重,一心想脫軍裝回城市。

    當媽媽的希望趙蒙生不要光是吹胡子瞪眼。

    要多做柳岚的思想工作。

    吳爽同志在信中還寫道,她已辦了離休手續,近些天她準備起程到沂蒙山,去看望梁大娘一家…… 見我看完信,趙蒙生說:“去年夏天,柳岚從軍醫大學畢業時,一心想分配到爸媽身邊。

    我和她進行了反複的思想交鋒,甚至鬧到要離婚的地步,她才不情願地來到這邊防前哨。

    在這件事上,我媽媽還是起了好作用的,她提前把柳岚要回城市的後門全堵死了。

    我對柳岚的态度,也許有些過火。

    别說她,就是我本人又怎樣呢?我也畢竟是生活在現實中的人啊!三年多來,在脫不脫軍裝轉業回城的問題上,我也動搖過,彷徨過。

    但是,一想起犧牲的烈士們,一想起梁大娘一家,我就感到無地自容。

    不過,要讓柳岚也住這裡待下去,看來是難,難哪!” 我在部住了一夜。

    九連的營房離營部隻有一溪之隔。

    第二天,趙蒙生帶我來到九連。

     頭午,我召開了個座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