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為何虛拟石頭作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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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

     既然石頭曾與甄士隐有此“一面之緣”,那麼寫他的故事,就一點問題也沒有了。

    你看,雪芹為安排石頭撰書的虛構情節,前前後後設想得多麼周到、缜密!說他是在别人現成的舊著基礎上增删而成《紅樓夢》,我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相信的。

     如果将石頭說成投胎為賈寶玉,那麼,與雪芹虛拟石頭是書的原作者之間的矛盾就大了:石頭有掌握賈府全面情況的通靈本領,可以說書中一切都是自己親見親聞、親身經曆;寶玉沒有這種本領,就很難說一切都是他的見聞經曆了,比如他雖與劉姥姥有接觸,但怎能知道她進賈府前在鄉間家裡與狗兒拌嘴生氣的那些瑣事呢。

    諸如此類,比比皆是。

     再說,如果石頭就是寶玉,寫寶玉就不能隻寫到他“懸崖撒手”,将“寶钗之妻、麝月之婢”“棄而為僧”為止了。

    因為寶玉做了和尚,人還活着,石頭也就隻能仍留在世上,回不到青埂峰下去寫書,除非小說寫到寶玉圓寂。

     我想,寶玉出家時,是不會再挂着這勞什子的。

    如果這一次真的将它扔掉,故事也該結束了,癞僧跛道正可帶它到警幻仙子處去銷号,順便讓它看看《警幻情榜》,然後按早先的約定“待劫終之日,複還本質”,仍讓它變回一塊山中的大石頭,直至多年以後,由經過此山的空空道人将石上的“陳迹故事”抄了去。

     曹雪芹的構思是很周密的,他讓僧道找風流冤家夾帶石頭入世,早就認定了一個目标,那就是神瑛侍者。

    因為他的後身賈寶玉不但是書中第一主角,且是貫穿始終的。

    倘使當初換另一個風流冤家比如說绛珠仙子夾帶,事情就麻煩了。

    黛玉不大可能和賈芸、柳湘蓮、蔣玉菡、馮紫英或者北靜王水溶等等一類人都見過面,視野狹窄多了,不利于石頭“體驗生活”。

    再說黛玉病死後,還能不将她随身之物一同入殓棺木,埋于黃土壟中?就算通靈玉有土遁的本領,能逃回到大荒山去,可《石頭記》不待後半部散失,就已先成殘稿了。

    作者當然不會如此設計。

    可見,把夾帶石頭者名之為“神瑛侍者”是完全有理由的。

    三、曹雪芹為何要扮演增删者 曹雪芹為什麼要虛拟石頭撰書而自己隻扮演增删者的角色呢? 我以為不是怕觸犯政治禁忌(現在這樣假托石頭撰書,反而容易使某些人增加其中“有礙語”的疑慮);也不是像許多小說作者那樣不願讓人家知道自己在寫此類文字而用了個别号,也就是筆名。

    我想不是的。

    因為書中既已明說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删五次”,這實在與承認自己就是作者也差不多了,當時真想查問書是誰寫的,是很容易的。

    所以,批書人和永忠、明義等,都并不諱言作者是誰;雪芹也犯不着費這麼大的勁去遮遮掩掩。

     我以為虛拟石頭撰書的主要意圖有二:一、強調“滿紙荒唐言”的小說中所蘊藏之“真”;二、說明故事取材之主要來源。

    兩者是結合的,統一的。

     《紅樓夢》故事,若說是作者雪芹“親聞”,還問題不大;說“親見”,就成問題了;說“親身經曆”,怕更難符事實了。

    因為我說過與小說中賈府氣象略可仿佛者,是曹家的盛期,早在雪芹出生前二三十年。

    而那時諸如曹寅接駕、江甯織造署修行宮等許多盛事,都是聽他奶奶說的,或者可能還有經曆過的老婢仆,他自己怕是連曹“事敗、抄沒”、大禍降臨時的許多情況,都因為當時年紀實在太小而記不清了,還得聽父母、伯母等家人給他講述。

     至于小說在構思中也采用和融合了其他貴族家庭榮枯的素材,雖然也屬作者自己的見聞,但更難說是自己親曆的了。

     所以,被虛拟成原始作者的石頭,隻作為随主角所經曆種種的一個不參與矛盾、糾紛的沉默的旁觀者,而不是其中的某一個人物角色。

     曹雪芹自己沒有經曆過連脂硯齋都誤以為有過的那種“錦衣纨绔”、“饫甘餍美”的生活,所以特别想告訴讀者:别看我編的風月繁華故事是荒唐的,什麼秦氏大出殡啦,大小姐省親啦,皇家規模的大觀園啦,金陵十二钗等聚集在一起的女兒國啦,還有一個性情怪異,“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十九回脂評)的賈寶玉啦,等等等等,那雖是我虛構的,但其中卻包含着許多實實在在的真事和真情實感。

    我雖沒有親自經曆過,卻又的确有人曾經曆過,比如我奶奶、家人,還有一些有過類似經曆的人。

    他們給我提供了極豐富的創作素材,沒有這些素材,我的《紅樓夢》就寫不成。

    我是在許多以往故事的基礎上,經過選擇、提煉、想象後才寫出來的。

    所以我虛拟了一個原始作者石頭,說此書就是他“親自經曆的一段陳迹故事”,隻不過經我之手,花十年工夫,反複“披閱”(醞釀、構思),大加“增删”而已。

    我這番虛拟的用意,難道不好理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