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曹雪芹在黃葉村著書了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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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裡隻說說有問題的: 1.說作者曾經曆“錦衣纨绔之時,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負師兄規訓之德”,這與史實不符;它與敦誠所說的“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織造之任”同樣出于不了解雪芹幼年生活而隻聽其本人活靈活現地“高談”其家庭往昔繁華似錦的情況而産生的誤會。

    這一點長期以來對讀者和研究者産生的誤導和影響最為嚴重。

     2.作者對脂硯齋說:我在開卷第一回回目中就寫“甄士隐”“賈雨村”,其實就是開宗明義暗示“真事隐去,假語存焉”。

    脂硯齋将後四字聽作“假語村言”了,也不核對清楚,便自信地寫入《凡例》,又寫入批語,以緻訛傳了兩個半世紀,竟成了不成其為成語的成語了。

    如果雪芹審閱過,豈能不予以糾正? 3.女清男濁、水做泥做的話,雖隻出于小說人物賈寶玉之口,但至少也能反映出作者的憤世态度和對受制于男性的女兒們的深切同情和愛心。

    那麼,“何堂堂之須眉,誠不若彼一幹裙钗”那樣大男子主義腔調的話,像是雪芹自己說的嗎?就算揣摩作者的心态,也不大對頭吧? 4.說從前錦衣玉食,辜負了長輩們的“教育”“規訓”,“以緻今日一事無成,半生潦倒之罪”雲雲,說賈寶玉還可以,說曹雪芹符合實況嗎?“無材補天”、“不堪入選”是他自己不争氣嗎?還是家庭劇變,客觀上斷絕了他做大事業的路(清制:三代内有重犯者,不得參加科考)? 5.“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然閨閣中本自曆曆有人,萬不可因我不肖,則一并使其泯滅也”。

    我每讀到這些話就納悶:曹家被抄,舉家北遷時,雪芹尚在“學前兒童”年齡,那麼“閨閣中”“當日所有之女子”,他又如何能“念及”呢?何況,“十二钗”有極大虛構成分,連钗、黛都被視作作者之“幻筆”,哪會都是真有其人? 6.《凡例》在前面已聲稱“此書不敢幹涉朝廷”,“蓋實不敢以寫兒女之筆墨唐突朝廷之上也”,這裡又說“本意原為記述當日閨友閨情,并非怨世罵時之書矣”;當作他講真話看,是明顯地在誤導讀者,當作替作者打掩護看,一再聲明“此地無銀”,則又實在是在幫倒忙。

     我想,如果脂硯齋等批書人不是長期面對的隻有一部書稿,而能經常與雪芹見面,彼此交流交流,恐怕許多誤會和不恰當的提法,就有可能及時糾正或避免了。

    (六)等待作者做的事一件也沒有做成。

     還有些等待雪芹删補或分回的批語,也一直保留着,不見有任何反應。

     如第十三回批“另設一壇于天香樓”句說: 删卻!是未删之筆。

     從命令式語氣看,可知是對作者有權威性的畸笏叟加的。

    他“命芹溪删去”《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情節,可在寫祭奠場面時,又說出“另設一壇于天香樓”這樣“招認”真相的話,自然以為未删幹淨。

    但批語和正文都原樣一直保持着。

     第二十二回批惜春燈謎後斷尾說: 此後破失,俟再補。

     此回未(補)成而芹逝矣,歎歎!——丁亥夏,畸笏叟。

     這更證明雪芹逝世前,并未着手去做小說的修補工作,否則,要補全這小小的“破失”結尾,又有何難(而且還是自己寫過的)? 第十七、十八回未分,是一長回,十九回無目。

    己卯、庚辰本長回前有總批說: 此回宜分二回方妥。

     作者生前也沒有分開或重新拟目,庚辰本以後的諸本,将此長回一分為二,那是後人分的,所以不同的本子,分法并不一緻,回目也各異。

     第七十五回總批: 乾隆二十一年(1756)五月初七日對清。

    缺中秋詩,俟雪芹。

     從對清、加此批之時起,到雪芹去世(1764),等了八年,也沒有等到。

    說句笑話,簡直就像曹雪芹被調到國外工作去了。

     梅節兄八十年代初曾寫過《曹雪芹脂硯齋關系發微》一文,論說雪芹晚年對脂硯齋的疏遠和對《紅樓夢》的冷淡,懷疑二人是“某種雇傭關系”。

    我不敢作如此大膽的推斷,以為雪芹還不至于對他自己花了那麼多心血寫成的書會如此不關心,冷漠置之,而是出于一般人也常常會有的原因。

     雪芹晚年獨居“寂寞西郊人到罕”(張宜泉詩)的荒僻山村,要為妻兒一家生計奔忙,且與脂硯齋等人交往不便;特别是書稿早已寫完交出去了,要等脂硯齋等人将全書初步整理謄清好返還給他後,才來做填缺補漏和修改訂正的掃尾工作。

    可是整理者卻一直沒有交還書稿,主要是因為八十回後斷斷續續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既無法繼續抄出,又不好向雪芹交代。

    他們很可能含糊其辭,沒有對作者講清此事,強調事情的嚴重性和緊迫感。

    或者即使雪芹知道了,也必然先會等待将丢失的稿子找回來,哪有馬上就動手重新補寫的心情。

    對于一個隻有三十幾歲的人來說,也不會感到事情的嚴重和緊迫,不是很自然地覺得來日方長嗎?誰又料到這已是雪芹短暫的一生的最後旅程了呢? 總之,我想,雪芹與脂硯的關系,還不至于那麼糟。

    但梅節兄的說法中有一點我們是有共識的,也絲毫不存懷疑,即曹雪芹晚年确實沒有在寫作或披閱《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