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乾嘉學風與現代新觀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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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愁海水”,并無絲毫塗改添加的痕迹,怎麼硬說它“誤抄成‘灌愁每水’”,還說己、庚本“添上三點水,成了‘海’字”。

    這不又是憑空捏造嗎?如果歐陽先生在哪裡見到過這樣的版本,請明示以廣見識。

    歐陽嘲笑己、庚本改“密”為“蜜”,成了“蜜漬的青果”,他不覺得“灌愁水”之名也有點像加工飲料嗎?本來寓愁深似海,故虛拟此海名,“終日遊于離恨天外”的绛珠仙子渴飲海水,十分合乎情理,怎麼又扯上“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旁”?是不是以為修成人形的绛珠仙子,就像一棵人參那樣還是草木,仍長在原來的地方?這才是真正的荒謬。

    警幻仙姑對賈寶玉自我介紹說:“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

    ”這一次,程甲本不敢再改為“灌愁水”了。

    可見其顧此失彼、前後不一,這才是真正的“胡亂改錯”。

     小說寫榮國府榮禧堂古雅珍奇擺飾說:“一邊是金彜,一邊是玻璃。

    ”程甲本因“”(wei,長尾猴)字太生奧,遂改成“錾金彜”;“”(小說中有時通作“海”,古代大酒器)字又看錯,訛成“玻璃盒”。

    這本是最易鑒别文字早遲的地方。

    歐陽卻硬要說程甲本是對的,倒是脂本“大謬不然”“蒙騙世人”。

    他承認周器有“虎彜”、“彜”,卻又說“殷周的彜器,皆為青銅鑄就,決無所謂‘金彜’者”。

    居然不知青銅也就叫做“金”。

    秦始皇收天下兵器,鑄成十二銅人,世稱金人十二;殷周的鐘、鼎、彜上的古文字,也叫金文,不叫銅文。

    可見脂本原名無懈可擊。

    歐陽又說玻璃“是舶來品”,“芳官拿了一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來……可知其時之玻璃器皿,大都比較小巧,豈有以玻璃制造盛酒大器之理?且‘’為中國古代酒器,後世已不多見,更非外國所能仿造……”這太缺乏常識了,又好像沒有讀過《紅樓夢》的人說出來的話。

    我先抄一條《辭源》釋義如下:“玻璃,也作‘頗黎’(舊題漢東方朔《十洲記》)、‘玻璃’(《舊唐書·一九八·波斯傳》)。

    古代所說的玻璃,大抵指天然水晶石一類,有各類顔色,非後世人工所造的玻璃。

    ”且不管《紅樓夢》中所說的“玻璃”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是古已有之的還是舶來的,反正寫到它的不少:燈有玻璃燈,缸有玻璃缸,晴雯不是說寶玉“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也不知弄壞了多少”嗎。

    還有賈蓉向鳳姐借過玻璃炕屏。

    炕是中國才有的,玻璃炕屏總該是國貨,未必是中外合資的仿制品吧?寶玉有寫他“富貴閑人”生活的《夏夜即事》詩,有一聯道:“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

    ”大觀園的修造,未聞承包給外商,或采購舶來的建築料,堤岸的玻璃欄杆,總也小不到哪裡去吧?試想,在榮國府最莊重的正堂上,懸挂的是禦題匾額、“待漏随朝墨龍大畫”,還設有“三尺來高的青綠古銅鼎”,倘一邊放着殷周器皿,另一邊卻放一隻小小的玻璃盒與之相配,這不太滑稽了嗎?歐陽先生的高論多屬此類。

     此外,如神瑛侍者的居處本是赤瑕宮,他偏要說“赤霞宮”是原文,是從什麼道觀“碧霞宮”脫胎而來;還據程甲本将本來要僧道攜帶、讓人替它“夾帶”下凡的石頭改成它能“自來自去”、與神瑛侍者合二為一的情節,說“神瑛隻是此宮建成以後很久才請來的一名侍者”,“宮的真正主人是警幻仙子”;甄寶玉挨打時,叫“姐姐妹妹”就不疼了(即以此代替止痛藥),甲戌本說“遂得了秘方”反而不通,隻有程甲本用“秘法”才通;說“護官符”私單上隻應有幾句不解釋看不懂的謎語式的話,下面有“始祖官爵并房次”的注文是“後人妄加”的;秦鐘臨終被都判、小鬼暫放還陽一段通常以為是諷刺世情的絕妙文字,他卻說“純屬無的放矢”、“完全不真實的”、“陳腐濫言”、“對《紅樓夢》主旨的莫大歪曲”,等等等等,若都一一與之展開争論,拙文未免太長了,不如就此打住。

    我隻想奉勸廣大讀者一句:歐陽健所說的“幾乎一律是程甲本文字精當而脂本卻相形見绌”的話,絕對不可信,最好不要讓他的奇談怪論把你的頭腦搞得稀裡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