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曹雪芹在黃葉村著書了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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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幻境中寶玉驚夢一段的異文。

     這段異文,曾有一些研究者以為是己卯、庚辰本勝過甲戌本的地方,因而認作是作者自己的改文。

    其實不然,我們隻需細察雪芹寫這段情節的本意,便不難分辨兩種文字哪一種是對的了。

     甲戌本:“警幻攜寶玉、可卿閑遊至一個所在”,最後是迷津中一“怪物竄出,直撲而來”,将寶玉驚醒。

     己卯、庚辰本:則是“二人攜手出去遊玩”,直至危急關頭,才見“警幻從後面追來”,最後是迷津中的“許多夜叉海鬼将寶玉拖将下去”。

     兩種文字的差别,還不止于此。

    詳細的比較和論述,可參見拙撰《寶玉驚夢的兩種文字》一文。

     在雪芹的構思中,寶玉夢遊幻境是警幻仙子為使他能“以情悟道”而設計的一幕,警幻自始至終是導演或導遊,寶玉不會也不可能脫離警幻而擅自行動。

    所以,寫警幻攜二人出遊是對的,二人私自出遊是不對的。

    末了,“怪物”象征情孽之可怖而又無可名狀,“直撲”寶玉而來,在此緊急關頭,讓寶玉驚醒,正是望他能早早覺悟,以防堕入迷津,故後來寶玉有“懸崖撒手”出家為僧事。

    他若真被神魔小說中常見的“夜叉海鬼”拖下了黑水迷津,警幻豈非白白告誡他了?夢遊幻境也失去了意義。

     可見,己卯、庚辰本上的異文是單純為追求情節驚險而全然不顧也不懂作者寓意、自作聰明的妄改。

    雪芹若見,豈能認可。

    (四)不該睡的正睡覺,不該醒的要弄醒。

     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宮花,甲戌本寫道: 便經鳳姐處來,穿夾道,從李纨後窗下過,越西花牆,出西角門,進入鳳姐院中。

     提到李纨的隻有“從李纨後窗下過”七個字。

    因為她青春守寡,不戴花,本可以不寫,這裡順便帶到一句,按脂批說隻為“照應十二钗”而已。

     可是己卯本、庚辰本卻在七個字後,又憑空添了一句說: 隔着玻璃窗戶,見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覺呢。

     這就完全是畫蛇添足了。

    且不論李纨在炕上會不會白天睡覺,(下文立即寫到周瑞家的以為鳳姐在睡中覺,早已過了睡中覺時間,該叫醒了。

    鳳姐尚且不宜貪睡,何況是自幼接受“以紡績井臼為要”家教的李纨,她能那麼懶怠嗎?)既睡覺而又不挂窗簾,讓過往的人從外面就能直視自己的睡态,李纨哪能如此浪漫、開放? 要說這是曹雪芹自己的改筆,你能相信嗎? 接着到鳳姐處。

    甲戌本寫道: 隻見小丫頭豐兒坐在鳳姐房檻上,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擺手兒,叫她往東屋裡去。

    周瑞家的會意,慌得蹑手蹑腳的往東邊房裡來。

    隻見奶子正拍着大姐兒睡覺呢。

    周瑞家的悄問奶子道:“奶奶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

    ”奶子搖頭兒。

     周瑞家的隻當鳳姐在睡中覺,不願别人打擾,才由小丫頭坐在她房檻上把守,故有“該請醒”之語。

    她哪會想到鳳姐夫妻白天還會有房中戲。

     己卯、庚辰本看走了眼,竟提筆将“奶奶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句中的“奶奶”改為“姐兒”,以為這樣才能與上一句“正拍着大姐兒睡覺”相對應。

     我真懷疑妄改者是個白癡。

     大姐兒是哺乳嬰兒,白天大半時間也都要睡覺,有什麼“中覺”晚覺的?憑什麼要弄醒她,還恭敬有加地說“請醒”呢?雪芹要是看到這樣的改文,不氣死也要笑死。

    但不幸的是這一妄改造成的錯誤,卻在後來的本子上都延續了下去。

     還有周瑞家的給黛玉送花來說: 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兒與姑娘戴。

     早期抄本中常見筆畫繁的字,被簡化寫成别字,如将“黛玉”寫作“代玉”之類。

    甲戌本“戴”都别寫作“帶”,這句便是,再如“留着給寶丫頭帶(戴)罷”等等,庚辰本不知是别寫,竟添字改作: 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兒與姑娘帶來了。

     真可大發一笑。

    諸如此類,多不勝舉。

     (五)“作者自雲”的話迷惑了多少人? 不少研究者都特别看重《紅樓夢》除甲戌本隻在《凡例》中有以外,各種抄本、刻本都在首回開端有的那一大段話,即“此(書)開卷第一回也”雲雲,把它當作研究曹雪芹生平及其創作意圖的極重要依據,因為那裡明寫着“作者自雲”字樣。

     我說過,這裡有個根本性的誤會,即“作者自雲”不是脂硯齋轉述作者的話,而是他對小說文字作解釋時的一種習慣用語,絕對不能當作作者自己的話來引用。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第五回脂評對“新填《紅樓夢仙曲》十二支”所作的批,說: 點題。

    蓋作者自雲所曆不過紅樓一夢耳。

     顯然,這裡的“作者自雲”是為揭示作者起此曲名的含義而作的解釋。

    即使這解釋很有道理,卻也不能混同作者自己說的話。

    諸如此類的說法(或用“設雲”)尚有,讀者可自行比較。

    總之,開卷那段話裡的“作者自雲”,如果将它的含義都補出來,大概可以是:作者通過自己所拟的回目,在告訴讀者說…… 對首回回目作如此大加發揮式的解釋,有沒有依據,對不對呢? 我的看法是:有的有依據,有的沒有,還有的是出于誤解,因此,這樣的闡釋,有對的,有不對的,也還有未必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