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紅樓夢》續作與原作的落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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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亦不得壓倒這一種風流去的”。

    (第七十八回,此段文字在一百二十回本中被删)所以他能信手即景便寫出“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一類極漂亮的詩句來。

    當然更不必說他“大肆妄誕”撰成的一篇奇文《芙蓉女兒诔》了。

     到八十回後,寶玉完全變了個人,什麼文思才情都沒有了,他幾乎不再做什麼詩。

    隻有一次,怡紅院裡在晴雯死時枯萎了的海棠,忽然冬日開花。

    賈赦、賈政說是花妖作怪,賈母說是喜兆,命人備酒賞花。

    寶玉、賈環、賈蘭“彼此都要讨老太太的喜歡”,這才每人都湊了四句,若論優劣,半斤八兩,都差不多。

    寶玉的詩說: 海棠何事忽摧?今日繁花為底開? 應是北堂增壽考,一陽旋複占先梅。

     末句說,冬至陰極陽回,故海棠比梅花搶先一步開了。

    你看,這像不像三家村裡混飯吃的胡子一大把的老學究硬擠出來的句子?遣詞造句竟至如此拙劣俗氣,還有一點點“空靈娟逸”的詩意才情可言嗎?說它出于寶玉筆下,其誰信之?更奇怪的是這個“古今不肖無雙”的封建逆子,現在居然成了那麼會拍馬屁、能迎合長輩心理的孝子,這個轉變也太驚人了。

     還可舉那個送白海棠來給寶玉及姑娘們賞玩的賈芸,他處事乖巧,說話風趣,地位卑微,沒有多少文化,寫一個帖子,能讓人噴飯,但為人不壞。

    曾為了告貸,受盡了勢利舅舅蔔世仁的氣,可行事卻有理、有節、有骨氣,且對其母親很有孝心。

    因此,已知後半部故事情節的脂硯齋,有批語說他道: 孝子可敬。

    此人後來榮府事敗,必有一番作為。

     這話能和靖藏本批語稱後來有“芸哥仗義探庵”事完全對應起來。

    可是續書中的賈芸,卻被寫得極其不堪,讓他去串通王仁出賣巧姐,成了個十足的壞蛋。

     四、語言幹枯,全無風趣與幽默 《紅樓夢》的語言問題,從廣義上來說,作品的所有藝術表現方法都可包括在内,這又是可以寫成一部大專著的題目。

    如裕瑞《棗窗閑筆》貶後四十回文字稱“誠所謂一善俱無、諸惡備具之物”,便是從總體上來評價的。

    雖然我很欣賞和欽佩他敏銳的鑒賞眼光,但有許多人并不接受。

    所以我想,還是盡量将其範圍縮小,隻就其語言的诙諧風趣、富有幽默感這一點上來說。

     從中國文學發展史上看,富有風趣幽默語言才能的作家并不算太多。

    戰國時的淳于,漢代的東方朔,都頗有名氣。

    但他們或并無作品,或傳世文章不多(不包括托名的),對後來的影響都不算很大。

    真正在這方面具有影響力的了不起的大作家,莊子是一個,蘇東坡是一個,曹雪芹也是一個。

    有些大詩人如杜甫,有時也說幾句幽默話,《北征》詩叙述他亂離中回家,說“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

    海圖拆波濤,舊繡移曲折;天吳及紫鳳,颠倒在褐”,又說癡女兒“學母無不為,曉妝随手抹。

    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等,在全首長詩中呈現出異彩,但其主體風格仍是所謂“沉郁頓挫”。

    後來的戲曲家善诙諧的便多些,而《紅樓夢》中風趣幽默的語言,則是其他小說中所罕見的。

     賈芸将年紀比自己小的寶玉叔認作幹爹,處處讨寶玉歡心,他寫的一篇似通非通的《送白海棠帖》,頗能看出雪芹的幽默感。

    其中有“上托大人金福,竟認得許多花兒匠”的話,脂批雲:“直欲噴飯,真好新鮮文字!”又有“大人若視男如親男一般”的句子,批雲:“皆千古未有之奇文!初讀令人不解,思之則噴飯。

    ” 在制燈謎中,也有類似文字。

    元春做了燈謎叫大家猜,命大家也做了送去,賈環沒有猜中元春謎,自己所作的也被太監帶回,說是“三爺作的這個不通,娘娘也沒猜,叫我帶回問三爺是什麼”。

    衆人看了他的謎,大發一笑。

    謎雲: 大哥有角隻八個,二哥有角隻兩根。

     大哥隻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