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與民族文化傳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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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是個大概念,言談、行為、舉止、待人、接物、儀表、服飾,都反映一個人的文化風貌。

    劉老老誤把子兒當做鳳姐,不單是看見平兒遍身绫羅,插金戴銀,恐怕也和平兒的舉止不凡有關。

    就連與詩書無緣的鳳姐,心機、鋒芒、手段固然勝人一籌,甚至有撒潑打滾、胡攪惡罵的表演,另一方面也極善處理老幼尊卑各種複雜的關系,反映出封建大族的一定教養。

    賈母說:“我喜歡他這樣,況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

    ”賈母說的“高低”,即是指處理人際關系需要掌握的“度”,也就是象征文化教養的“禮”。

    鳳姐的特點,是不知書卻能達禮。

    當然,文化素養最高,不僅在《紅樓夢》中出類拔萃,置諸青史亦光輝熠熠的,是寶钗和黛玉。

    這是兩個由古典文化熔鑄出來的藝術典型,而又分别代表着禮和詩兩個不同的文化流脈。

    就傳統文化的功用來說,詩和禮是統一的,就其表現形式來說,二者又有所不同。

    《禮記·樂記》寫道:“樂由中出,禮自外作。

    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

    ”前者可為黛玉寫照,後者可為寶钗拟形。

    一個代表藝術精神,一個代表道德精神,共同象征着中國傳統文化。

    賈家被稱作“詩禮簪纓之族”,剛好和钗黛兩個表現形态不同的文化性格協調起來。

     賈寶玉是作為封建禮教的叛逆者在書中出現的,他的思想、性格、言論、行為常常與傳統文化格格不入,但他并沒有脫離開民族文化的土壤,相反,他的身上溶解着豐富的傳統文化的因子。

    按書中所寫,寶玉的故事大都發生在十三至十五歲之間,一個十足的少年,其幼稚之處自不待言,但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寶玉也有相當成熟的一面。

    例如處理人際關系,他是很自如的,不是搬用什麼處世之道,而是已成為一種修養,一種文化性格。

    他遇事謙讓,從不為自己争什麼。

    做詩,總是說自己的不好。

    對人則充分體諒,不隻對女孩子,對兄弟子侄也一視同仁,敬恕有加,不願因自己的特殊地位給别人造成難堪。

    第二十四回寫寶玉給賈赦請安,邢夫人讓至上房,同坐一個坐褥,又用手百般摩挲撫弄寶玉,使賈環看了大不自在,示意賈蘭離去。

    寶玉見此情景也起來告辭,說明他不願冷落别人。

    第二十五回賈環故意推翻蠟燈,燙傷了寶玉的臉,王夫人大發雷霆,把趙姨娘和賈環痛罵了一頓。

    寶玉則說:“有些疼,還不妨事。

    明兒老太太問,就說是我自己燙的罷了。

    ”表現出忍讓克己的特點。

    第六十六回柳湘蓮向寶玉問尤三姐的品行,寶玉說“你既深知,又來問我做什麼?”不作正面回答。

    這些地方,都可以見出寶玉的修養,完全是中國式的為人行事的方法,無疑帶有中國傳統文化的特征,包括對愛情的執著和在強力面前的無可奈何,不得已便用莊禅解脫自己,也滲透着我們民族文化性格的某些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