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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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躺着;玉寶媽邊吃飯邊掉淚,淚水掉在飯碗裡,就這麼吞了幾口,又悶頭蹲在竈前傷心去了;玉寶打了王鳳子,聽見王紅眼的老婆還在街上罵不絕口,心裡又得意又有點害怕,見媽傷心,他坐在媽媽懷裡,直叫媽媽别哭。

    玉寶說:“媽媽,你别哭了,我長大了,我拿棒子把保長打死!”玉寶媽說:“孩子,你長大了,你可要給爹媽争一口氣!要出這口氣!爹媽現在過的什麼日子!你可千萬要記住!我們不象人過的日子!”玉寶說:“我記得。

    保長拿扁擔打我,我也不怕。

    ”“但願你長大了,再不受财主們的欺負,就好了。

    ”“不會的。

    他敢欺負我,有志成哥、周永學他們幫我。

    ”母子二人談了一會,于志成和周永學又來找玉寶出去玩,玉寶看媽媽已經不那麼傷心了,才和于志成他們一道去了。

     玉寶和小朋友們到山上去撿了一些柴火;又在野地裡打了一陣雪球玩兒;玉寶把打王鳳子的事告訴了周永學和于志成,兩人都很高興。

    太陽偏西的時候,玉寶才回家去。

    路上,玉寶聽人說:“不知誰打了王鳳子,頭上起了一個大包。

    王紅眼還在滿街查問呢。

    ”玉寶聽說,心裡有點害怕,他偷偷地去瞅了瞅石頭孔子裡的彈弓,看它還在不在,見彈弓還平平安安地藏在那兒,他才放心了。

    殊不知玉寶一進院子,就聽見爹媽二人在吵嘴。

    看樣子已經吵了好久了。

    媽媽邊吵還邊在哭泣,聽媽媽說:“他就是想謀占你那點好地,你就偏偏把那六畝好地押給他,我們還能有活路嗎?”又聽爹說:“你說了幾十百遍了,還是這句話。

    你要再說,你就給我滾出去!”又聽周德春叔叔勸他爹媽說:“算了吧。

    你們就别生氣了。

    人要緊,人要緊……”玉寶媽不聽,還拍打着炕席哭叫着說:“天哪!那六畝好地押給王紅眼了,明年一家五六口人可怎麼活呀!”又聽爹在炕上氣乎乎地罵他媽說:“你們老娘們懂得什麼?欠王紅眼一屁股的債,他能讓你過了年嗎?不把地押給他,今天人家就得把我逼死,打死!難道你沒長眼睛?人家債主上門,逼得我氣都喘不過來!今年押給他,明年掙了錢再抽回來就是了。

    ……” 玉寶媽罵道:“抽回來?我看你沒有那個本事!人家天天想那六畝地,這回有地照拿到手了,你還想抽回來?真是作夢!”又聽周德春叔叔勸他爹媽說:“算了吧!事情已經這樣了,生氣、難過又有什麼用?這年頭慢慢熬吧。

    隻要高大哥身體好起來,總有翻身之日!窮人不能窮一輩子,他們富人也不能長富!再說,等孩子長大了,也就好啦。

    叫我看,小日本這個天下長不了,等鬼子一倒,閻王保長、王紅眼這批漢奸,恐怕是逃不了的。

    再熬它幾年看看,我不信咱們就沒有個出頭之日!”又聽他爹說:“老周兄弟,誰不盼那一天?可是眼下鬼子漢奸這麼兇,誰知道哪一天能出頭!我兄弟被鬼子抓去七八個月沒有下落;地也沒有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又坐了個氣痛病;我看,等不到那一天我就完蛋了。

    剛拿的二鬥糧,保長怎麼知道的?翻出來一顆也不留。

    王紅眼呢,趁火打劫,把六畝地也押去了,你看這夥強盜有多兇、多狠!”玉寶聽他爹又難過起來,聽他媽和姐姐也在傷心,他也哭啦。

    停了一會,他聽見周德春叔叔說:“高大哥,‘車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爺不會餓死瞎家鳥’的。

    高大嫂,你也别傷心了。

    這一鬥糧,你們先吃着吧。

    我家還有幾鬥糧。

    剛才保長收慰勞鬼子兵的錢,給他送去二鬥;我還有點賬,等還了賬,大概還能剩下一點,那時我再給你們送一點來。

    将就着過了年再說吧。

    唉,過了年,我是再也不想在這個窮地方住了。

    ”玉寶又聽他爹問道:“你要上哪去呀?”“咳!象我們這個沒房沒地的人家,到哪去還不是一樣?從前我在大連給人家趕過大車,住了好幾年。

    我想,還是到大連混去。

    ”玉寶正聽屋裡說話,隻見周永學跑來了。

    周永學見玉寶蹲在院子裡,臉上挂着淚水,忙問:“玉寶,誰打了你?”玉寶忙擦掉眼淚說:“爹跟媽吵嘴了。

    咱們的好地叫王紅眼押去了。

    ……”周永學說:“玉寶,你别怕,咱們想法再把王鳳子揍一頓就是了。

    ……我爹呢?王紅眼又來向我們要賬來了。

    ”玉寶和周永學進屋,周永學把王紅眼要賬的事告訴了周德春,周德春忙站起來說:“大哥,我回去看看。

    你們不要吵啊,我回頭再來看你們。

    ”說完拉着周永學走了。

    玉寶看見炕頭上放着一袋糧食,知是周德春叔叔送來的。

    玉容拿碗舀了一些出來,明後天好吃。

    剩下的,玉寶幫助媽媽和姐姐一道擡到屋後一棵小樹下,小心地用土埋起來,土上蓋了一層雪,免得被财主們看見搶去。

     天黑啦。

    村裡不時傳來一聲兩聲狗叫。

    王紅眼老婆又在大街上不幹不淨地咒罵誰打了她的姑娘。

    高學田躺在炕上,狗咬的、保長打的傷口疼得他一陣一陣直叫喚。

    小年是送竈王爺上西天的日子,外面鄰居們稍微能吃上一碗飯的人家,都給竈王爺放了一挂小爆竹,高家沒有燒香,也沒有燒紙,更說不上供糖果了。

    玉寶媽帶着孩子們在炕上躺了一會,起來站在竈前,默默地說了幾句吉利話,就這樣空手把竈王爺送上西天。

    哪知道,高學田給狗咬傷,又挨了一頓打,生了一天氣,吃了幾口不冷不熱的高粱米飯,到半夜,心口就疼起來了,趴在炕上直叫喚。

    從此,他的心口疼病一天比一天重,成天叫喚,什麼重活也不能做了。